第二十二章
已经,受够了啊。她终于哭出来,身边没有任何人存在,号角声。她眨下最后一滴泪水——可能心里还是在声嘶力竭哭泣。
梦梦提刀奔赴防线,战场上难闻的气味只是寻常,人与妖都习惯无视。在雪白雪白的刀光划破敌人喉咙时,那般场面使梦梦想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她的辉煌美丽世界只有植物,朋友,幸福。但她要面对泥泞,刀剑,鲜血。骨肉在兵器面前像案板上的鱼,殚精竭虑的计谋和盔甲一无是处,她许久没吃过肉,在厨房也没有拿过菜刀处理排骨,此刻觉得素食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不去吃肉就会被当作肉端上餐盘。
心脏的收缩澎湃肾上腺素的加持肌肉的舒张辄止,不用再找什么虚伪的善心的借口了。她挡下身旁的剑矢,雨水的来临总是不尽人意。梦梦想,等打完这一仗可以再稍微哭一场吗,结果直到退兵,刀附着凝固的黑血,她都没能再从眼睛里挤出什么液体。溪水,溪水清洗着血迹斑斑的横刀,有棕红色化在水里飘散,她想凝固的血块可贞难洗,铁锈味闻多了自然不觉得特别,汽油在阳光地下是荡漾的一圈彩色,肥皂泡飘往空中飞翔,飞翔。她甚至无需使用刀尖,伸出手指踮起脚尖就可以戳破,炸开时无数水滴散向四周,但大多数都落在她的眼球上刺痛彰显着存在,毁灭的实感,来不及自责,她好想,好想不顾一切躺下歇息,毕竟那么劳累,肚子也咕咕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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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的血管只是拟态,周稔受了伤,流出来的只是植物汁液,愈合速度惊人。“都说了我不是院长。”妖精可以做到在外观上与人类无区别,眼下周稔受伤却是直接表露出其妖精身份,真正的院长在哪里,又或许周稔就是,妖精的弱点是?原来钟爱百合。是谁早换你,并给你生命给你名字的,灰色种子的展览会,除了灵得到的许多还有当年的周遥,
“你当初,是怎么杀死她的?”她隐晦不明发问,猜测可能有的答案。
白凇却笑起来,支起身子到她耳边回答。
周稔眼中闪过狠厉与哀痛,直直掐住白凇的脖子,但白凇知道自己刺中了伪装得极好的院长的长久以来的心事,像扎在根里的命脉一触就痛,再怎么可以隐藏也无法忽视。
我们都不能当那事没有发生过,她回不来了,我以命想换她的生命还是逝去了,所以我想弥补她的存在,但并没有成功,我想还是要和你做个了断,既然无法归来,我也要一同归去。难道你要说,就当周遥没有存在过,就当我们三个不同种族的个体之间本就没有那个脆弱个体的联系,难道你要忘记她如何对你,难道你要我释怀,接受强加的命运活下去?
周稔,我同你说过许多次,那是意外,是你自己不信。
周稔垂下卷曲的亚麻色发丝到白凇的脸上捏起她的下巴让她看自己沉郁怨痴的眼瞳,“我现在杀了你也是意外,但是她看到我们这样,一定会难过的。”
白凇抓到她愣神的空隙歇息想再度周旋,周稔又不依不饶扣住她的面门,“周遥看不到我们这样了,她什么也没看见就死在了那里,被你所杀,我也有罪。”“你要是为她流下一滴眼泪我就要赞叹你的虚伪了,现在看来白色老虎的真情实意和虚情假意也没什么区别。”
“不如我们好好聊聊,我以为这么多年你也该放下了,”
“对我也这么做”直取心脏。
“把刀给我。”周稔对梦梦说到,梦梦急急忙忙扔给院长,厮杀。
周稔对鹿语说,“没关系的,只是副躯体罢了。”心情格外轻松。
周稔回到学院花园,徒手在一片百合花中刨土,丝毫不在意泥土全跑进指甲缝,她刨出百合花全株,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自顾自说:“该死的是我啊。”手中的植物被抛到篱笆丛外,不知摔到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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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第一学院的院长周稔失踪后鹿语便不声不响接管全权,尽管她声明这是周稔定好的位置但新官上任不免遭受许多非议,她一律无视,战争的胜利不会被否认,她清洗手掌顺带清洗个门户,有不安分的人乘着雨后长个子都被她打地鼠样处理完毕,战后的局势其实并不容乐观她必须马上清理掉碍事的老鼠。万事都是要从打扫开始呢。鹿语笑着说,看着伤员搬回营地清理打扫血肉焦炭横飞铺扇的学员。“大家辛苦了,打扫这些总归不好受,过后去领抚恤金吧。”
鹿语春风得意,但没有马蹄疾,在座的都是偶蹄目。好笑吗这并不好笑。鹿语看到第二学院战后谈讯队伍里出现鹿鸣不出所料嗤一声拉下脸子谈事,完全没有想旧事重提的意思,她在那里很不愉快,非常,现在看到与之相关联的妖怪也会心情非常不好。
“老弟你谁,不熟,别问,不熟悉,不回去,别烦我,我滚了,你快走。”鹿语一向引以为傲的语言组织功能报坏,田甜在一旁的作用体现,她略显尴尬扯过鹿语替她接受这方面事情,好在鹿鸣也是个从小作为独生子的幸福比心怀愧疚没再纠缠。鹿语丧心病狂笑出来:“老天你这样显得我更可怜了他妈的能给我放蹄子不纠缠都是梦梦花十年霉运买来的。”
红莲和樱在本次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但没有汗没有马只有功劳,一是妖精是植物不会出现汗,二的原因已经解释过了马是奇蹄目这里没有。
迷路的人怎么能把人带到正确的场地呢真是稀奇。红莲在采访中表示只要我带着人就能找到路但是没有人带我我就找不到路。
樱拿着不知哪方大师锻造的匕首阴冷地磨匕刃她在混乱之中杀了多少妖怪至今无人能记。
灵看向自己门前的园林惊讶发现原来已经换过那麽多样式已经过了不少年。林落雪说着她记忆中的园林建筑心想其实也没变多少你还是一样得懒。
那优越位置占领的番红花樱草水仙古怪地生长,林落雪想如果本体折断会不会人类模样的躯体也拦腰炸出血花。红莲突然出现在她身边说你想多了不会的总归那才是本体况且我们才不会有血肉那种古怪的组织的。灵惊讶她们突然出现,询问是否要带走本体,虽然信任但还是放在自己的园圃里照看吧。红莲摆摆手说不需要,我懒得管,你哪天烦了揪着一棵连根拔起我都没意见,早该死了。
樱却默默看过来警告的意味异常明显。红莲习得的乡间俚语方言越发之多,“棵”的发音模糊改变成秳,保持声母不变韵母额变为呜喔,这不是什么发音教学。
鹿语上任,力排众议,经济,军备,内部管理层。汗淋淋的拥抱,最闪亮的星星。
梦梦帮鹿语编发,闪着光的都是发白的发丝,她们都还很年轻,梦梦默默将头发梳下去,“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会为了早生华发这个问题而烦恼啊。”
“要是真的是梦的话也没有那么痛了。”你是在梦中感知疼痛,声嘶力竭控诉不公的人,整串整串的错误代码上规则已经被修改,既然你不肯屈服,就做好头破血流的准备。镜中已觉星星误,人不负春春自负。
管理处置战后的第二学院要怎么办,天灾弄得粮食不够养不起,剿灭费力气也不人道,不管也许又会来打仗,疾病刚过死气沉沉,鹿语心焦,梦梦说,“万物此消彼长,会有丰年的。”
林落雪又出现,我之所以来是因为我还有使命没有完成,展示,未来的事。这太过危险,林落雪担心再度引来杀身之祸战争期间被发现不得以毁掉,只留下一小块。
“所以我说,这次战争没有意义。”摘下流光溢彩的宝石握在手心强大的魔力甫一接触人体的体温就外放出来格外浓郁。“退后。”
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吗?碎成渣的晶石嵌入手掌不是那么痛。
“落雪,你的头在流血!”啊,是的,绝大多爆炸中心被牵扯到是正常的,她感到自身的血液糊了满面。“抱歉,吓到你们了吧?”安慰旁人的话如常讲出。
这一瞬间才是真的解脱,是吗。林落雪仰面吹着微风,吸气呼气身体像泡在了一汪水里,从未有过的轻松。心跳声愈发清晰。深呼吸也没用了。环顾四周无人,最后一口气吐出,倒在地上咬着下唇,泪水濡湿了雪的裙摆。
梦梦拒绝了这个请求。
其实她想说,我更喜欢植物一些,对天文一窍不通。学中医药只是为了能和植物接触,我讨厌植物的干尸——像木乃伊一样,要喜爱还是喜爱活着的。好羡慕师父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会有人支持他的。总有人给我添加各种各样的身份,我不想再接受了,这是我自私的勇气。我不要再当众人眼中的好孩子,我最大的叛逆也只有拒绝莫须有的责任,逃避而已。冤有头债有主,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误?人们总是这样,谁都不愿意承担,谁都不愿意亏欠。她是真的感觉有些累了,神明觉得,蜗角斗争的人类很可怜。她也不想去拯救,神明和人类一样可怜,比人类更加疲惫。
“你能等我吗?”梦梦胸闷异常,快要支撑不住,月扶她一把看她憔悴忧郁的神情,慷慨道:“当然,我们有许多时间,不差这一时。”
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就去看大海,中途或许调转方向去山林,什么都不做也好,躺在石头上也不会死亡,等着谁来收尸的想法不现实,但时间够长的话。她睁开眼,不知人生已历尽几千年,有人现在试图阖眼送她一场安眠,于是神明起身,笑笑:“我都不知道我还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