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鹿语疑惑要不要撕票,鹿鸣却激动起来:“我就说为什么闻着那么熟悉,原来是姐姐!鹿鸣好想你。”鹿语拒绝他们乱攀关系的行为,梦梦抢先一步喊出声:“你可没和我说你是鹿鸣,早说的话我可不给你爹看病!”鹿语脸色难看,招呼梦梦一道离开,门却被鹿鸣拦住。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不信就把晶石还给爹,让他给你看。”鹿语被纠缠得厌烦,梦梦拉住她的手。鹿语缓口气,管他呢,反正梦梦和我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那双枯槁的手小心捧起一小块晶石,嘴唇喏喃吟诵古老的咒语,随后升起一番鲜为人知的真实回忆。
起初是有一段时间好日子的。鹿语自觉淡忘被领养的身世,她没有被爱着。如同算命之人所言,命中没有孩子的可以去领养一个,命里就有孩子了。不出所料,她在一年后添上一个弟弟,那才是被希望着出生的存在。鹿语有关这些的记忆确确实实被淡忘,她也确实没有婴儿时的照片,那么不想接受被领养的身份,是想我也可以拥有应有的爱。
她常常被父母的区别对待弄生气,但是他们说,我们养你多不容易,你弟弟还小不能让着他吗。嗯嗯,鹿语没用多久时间就清楚,自己的作用是把糖果让给弟弟,可她打了弟弟一巴掌,拿走所有的糖。即使遭到父母的殴打,她也不觉得有错,一路叛逆不屈下去,一路添上众多伤痕,一路添上难解的回忆。
亲戚说她看家人的眼神像是看仇人,大家还是喜欢弟弟。鹿语想,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这是你们的事。她常常同弟弟殴打,常常占上风,即使大人们都更相信撒谎精弟弟的话,即使顽皮捣蛋的不是她。鹿语在无边无际的责打中看见倒挂着的摇晃着的天,天空可真蓝啊——
梦梦也不知道是何时出现在她的记忆中,这个朋友拉起她的手,她不再低头看着紧抓白裙子的手,反倒是大口呼吸,越飞越高,越飞越高,她知道自己能做到。梦梦在身旁看着她笑,拍手,鹿语,这次考试我还是第一名哦,下次我争取不让你超过我。鹿语不甘示弱,我就比你少两分而已,下次可不一定了。那好。
那好。她在心中重复,在一起玩耍学习讲话的事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影像觉得这太温情,不符合它的设置,于是鹿语对梦梦说,我们绝交吧。这是她父母的要求,她舍不得梦梦,但继续往来梦梦就有可能受伤,她自己一个人受伤就够了。
但梦梦表现出的关心与迫切让她心软,她看到蓝色的眼睛流泪,又想起那片天空。好,我们还做朋友。梦梦补充,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为此付出的代价相当惨烈,但斑斑驳驳夹在满是血的日记中不显太多。
那一家子人都看着她,站在同一战线无法藏匿眼中的默然与不屑。她也看着他们,无法藏匿眼中的气愤与不屈。那一刻,名为“仇恨”的情绪悄然无声在心底滋长,丑恶到令人作呕。
她捡起地上的日记,如同捡起一件破烂不堪的外衣。无视名义上是亲人,实际上借这一层身份名正言顺施暴的家伙,所有的情绪都在渐渐隐去,留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淡默。
她将摔折了的纸页压平,又重新把它揽入怀中。虽然破烂但她还是穿上,至少能够蔽体。而旁人给她选好的公主裙,看似灿烂实际是献身的包装,你要让着弟弟。你现在有的都是托了你弟弟的福。你看我们对你多好,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呢。你弟毕竟是你的亲人,别事事都和他抢。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心。你弟随便哪一点都比你强……
鹿语拿起剪刀将包裹花边的礼义仁孝剪得粉碎,她偏要做尖牙利齿的孤狼。
“梦梦,你先回家吧,我没事的,真的。”梦梦被鹿语勉强笑着推出门外,她愣愣答应。她知道有许多事情朋友们不愿她得知,她也渐渐学会交付信任。知道太多有时不是好事,保持沉默好了。
我之前在她撩刘海时发现她额头上的伤口,她抱歉地说这是以前弄得,忘了是什么时候了。梦梦其实知道这是在哪里受的伤,但没讲话,那是令梦梦无法安心的一事。
小学时梦梦找鹿语玩,撞见她家里人吵架,站在门口不知所措,无地自容。目睹家暴却没勇气上前制止,鹿语哭完清醒洗洗脸,又多些伤痕,肚子被踹的一脚很疼,额头磕在桌角上。
故世的鹿鸣喝着牛奶造访他姐那屋。“出去。”鹿语烦躁从桌上抬头。她顽劣的弟弟充耳不闻,扬起下巴发令:“你现在这个样子能考上重点吗,妈说了,以后我去重点上。”鹿语挠乱头发,满脸倦意,恨恨反问:“那要是我能考上呢?”“本来就该的事。”
终于只剩下鹿语,一切归于平静。到了天亮之时,还是一样要和恶心的人相处,还是会有更多不讲理的烦心事,世界还是一样的烂。所以好恨啊。她静静地想,闭上眼不知是何年月。梦梦只是留下字条匆匆忙忙离去,这件事之后很久很久她都无法释怀,也无法原谅释怀。鹿语的表示不咸不淡,我习惯了。
纸条上的内容是胆小鬼的罪状:鹿语,我先走了,对不起我没能阻止,我明天还会来找你玩的,希望你那时会好些,我想让你知道我爱你,不会改变。
可她当时还是待在原地观看全程,动弹不得,永远无法原谅,也不允许被原谅。懦弱的孩子找到纸笔仍觉乱动别人家的东西不妥,落笔每一字都宛若沉疴的枷锁。
鹿语送走梦梦,她绝对不想被看见软弱的蠢样子,所以庆幸她离开。她可以和以往那样,当什么事没发生过。解释是出生时奄奄一息于是利用晶石送到人类世界争取一线生机,鹿语毫不留情讥讽:“是眼不见心不烦吧只要我没看见那孩子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呢,骗骗自己得了奇思妙想的好父亲。”之后是讲鹿鸣出生之后母亲很快去世父亲因为之前使用晶石变得虚弱艰难度日。“所以你们是想留我接盘,怎么有这么好的事,说来我妈还是因为生产死的而且你怎么不把儿子送到人类世界去啊我俩团聚,父亲神通广大怎么这么一副德性。”
鹿语该说的都说了,觉得自己能够脱身,但是现在被迫撕开伤口。“你受苦了。”这句话,比之前的责骂还要刺耳。“我好得很。”她习惯叛逆,即使面对暴力压迫也绝不屈服,更遑论现今这种莫名其妙的攀关系。她对长辈敬重只能是长辈本人与她意见一致。
“呃,所以你是要和我,我是个被抛弃的野孩子?这倒挺好,无父无母幸福多了。”可她拥有的是一番绝不算得上美好的童年,说不清是被领养不幸还是直接死不幸。鹿语偏过头,“但我现在,不想再折腾了。”她没有杀掉这对引发她坏心情烂回忆的父子纯属太累。
鹿鸣拦在她身前,作大义凛然样不惧枪尖,鹿语亦无所谓:“你该不会以为我碍着两院关系不敢杀你吧,装装样子还当真了。”但鹿鸣说“姐,对不起,我也看见影像,我和父亲不知道怎样弥补你,他已经活不长了,如果你要我的命就拿去吧!”“我之前一直在想我的姐姐会是什么样的,但是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对,虽然我和你相处时间不长,但我很高兴能有你这样的姐姐。”倒是一贯会用温情戏码折磨人,我倒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了,恶心。最好别再在我眼前出现我就谢谢你了,死的时候叫我我第一个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