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关于身世,成长和选择。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梦梦一边做着课业一边念叨着。鹿语来了兴趣,问她在背什么,可梦梦突然没了声响,她轻轻歪头,已然是入睡模样。鹿语哑然,只得起身漫无目的地流荡。
林地内有一只鹿在磨着鹿角,鹿语在这一周内已经习惯了这校园里会时不时出现各种各样的动物了,便上前去。几乎是下意识般的帮他扯下提溜在耳边的褪下的鹿角韧皮。
小鹿受了惊,显然是没料到她回来这一下。之前是默许了她的存在的。貌似有股熟悉的味道。
小鹿化为人形,两位就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不发一言,好不尴尬。
“那个,你好啊,我是那边过来的交换生,鹿语。”还是鹿语先打破沉默,做了一个自认为还挺和礼数的发言。
“啊,这样啊,我叫鹿鸣。”叮咚嘀嘟叭叭啪,鹿语终于在脑中为梦梦念叨的诗歌找到了合适的场景对上。该死的,这小孩的名字怎么和她那混账弟弟的名字一样。她顿时有些反胃,想快点逃离。
“姐姐你好啊,你也是出来散步的吗?”这个鹿鸣倒有点礼貌,不过路上随便抽出来一个人都应该比之前那个鹿鸣强吧。她觉得有些怪异,过去和现在因为名字相同纠缠在一起,这是不合理的。
鹿语索性后退一步保持一个让她感到稍微好受些的距离,再悻悻而答:“啊,是啊……”一刹那间仿佛得了失语症。她真的特别想瞬间消失然后再消除这段经历,实在是太尴尬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总得来说,她和这位异世界的鹿鸣相处还算融洽,慢慢也不那么拘谨排斥,果然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她离惨痛记忆很远了。
“怎么说呢,总感觉,我们该这样好久了。”好像梦一样。“我在瞎想什么……”她突然笑出声,这就是现实啊,吃吃喝喝,还能感受到痛。以往的那些要是没发生过该有多好。
鹿鸣扭头察觉到空气中的一点湿润,惶恐地,逾越地抓住对方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姐姐你怎么哭了。”
啊?鹿语也感到不可思议,心里的一点恐惧被掀开,她极力阻止不行,不能。
鹿语甩开抓着她的鹿蹄子,眨眼熟练露出笑容。“没关系,可能我有点困了,不用担心啦。”
即便过上了理想中、甚至有些虚幻的生活,还是会怕,会在意。那些过去的,他们所带来的伤痛分毫未减,只要触及还是会感到那样清晰的疼痛。
别想了别想了,她像梦梦那样轻轻闭上眼,歪歪头,回到了现实。做着应答。答应了男孩的邀请——要是你有空的话,能不能来我家看看?听说你们那边有很厉害的医术……他说到后头明显有些支支吾吾。但鹿语也是处于刚从琐碎思绪中拽回来迷迷糊糊的那种,也便不在意地答应了。
要不要直接说实话呢,直接说会好很多吧。鹿鸣还在皱眉想着刚才草率的话语会不会有失偏颇,但鹿语已经牵着他往前了。
“也不是很急啦……前面是比武场,我们要不要来切磋一次?之前那次因为我有事抽不出身所以错过了……”
鹿语点头答应,翻上比武台,不发一言抽鞭。
我要赢。她还是没从旧朝代里抽离,浓烈到窒息的战胜欲是她脑中唯一的念头。
鹿鸣被鹿语突如其来的攻势吓到,躲避不及,硬生生挨了一鞭。
她慌忙收鞭,上前关心起对方的伤势,结果被鹿鸣突然骤起的鹿角击倒。
好痛,真狡猾。犯什么可怜。圆顿的鹿角冲击强烈,她身上一定会留下淤青。但她来不及回味,紧接着唤长枪迅速回击拉开距离。不留余地。
我不比他差。也不知道为了证明什么,给谁证明,她的每一次攻击都带了十足的凛然狠劲,咄咄相逼不留余地。
“好啦好啦你赢了!”鹿鸣侧身回避,他身上伤了几处,本来也不打算打得多么认真。这个闻起来有熟悉味道的姐姐打起架来比他们院长还疯,再继续下去真的会死掉,他可招架不住。
鹿语则垂下被余劲震得发麻的手臂,喘口粗气。被自己的失态弄得头疼。平时你可不是这个鲁莽模样啊鹿语,她停下来默默自言自语稳定心神。
“就先到这里吧,结束了。”鹿语平息心跳,却再也不能笑着和鹿鸣一起轻快地散步。她有些反胃,这恶心多是心理意义上的,触景生情真恶心,联想太过无法无天,满脑子都是可耻内容。
鹿语不想记起前尘,又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她面上无所表示,平静道:“明天吧,明天。明天不管你要我和你去什么地方或者战个痛快我都答应,现在我有点累了。”
鹿语回到圆石桌前,梦梦趴在那里睡得正酣,她也不忍心打扰这位的梦中奇遇。课业被压得死死,风只够掀起一个小角。鹿语拨拨被风吹乱的发丝,极其缓慢地合上双眼,她真的有些累了。
不要,不要,我不想……泪水啪嗒啪嗒落在碗里,拌入稀饭里。坏掉的门锁,身上的伤痕。夜已经很深了,为什么还不睡。谁又进入了房间。恐惧深深的,又深深的,袭来了。只要……梦中的她砸向墙板,过去的现实中的她,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天亮了,房间内一股散不去的潮味,那是长久堆放杂物后匆匆的腾出。少女在新的一天里睁开眼睛。“……”鹿语睡眼惺忪,扭扭疼痛的肩胛:“睡得更累了。”
课上梦梦交上了她昨夜奋笔疾书的课业,好歹赶上了。“其实这课业写不写都无所谓的。”鹿语一句话把梦梦击入崩溃的深渊,她一上午都在用那种幽怨的视线看着她,等到午休那种目光散去,后背如临大敌的模式关闭,她仍然能感受到那彻骨的凉意。
她如约去会见鹿鸣,挂上了假笑,这笑中没几分真意。而鹿鸣也经过昨夜的深思熟虑,说出更加赤诚的话,他是来拜托鹿语一件事的。
“我父亲,”他顿了一下,省略一些不必要的也是不能说的,“他有一些比较难去除的病根,我想请你帮他看看。”
“我不是主修药理的,我有位朋友是,不过我多少还是懂一些的……算了,我去叫她一起,我们陪你去看看,也放心。”
她就这样随势踏入自己的宿命。该到来的一刻也不会拖。
梦梦前前后后打量着鹿鸣,眯眼,弯腰,侧身。鹿语无奈揪过她,说道:“你这样不像是给人家看病的像是准备偷东西的贼。”梦梦回应,你不懂,这叫望闻问切。
鹿语喊:“是给他爹看病不是给他!你能从人家小子身上判断他老子得了什么病才是神医呢!”梦梦眨眨眼认真看她,我真的可以哦,他身上有草药的味道。
好了我知道了神医大人我们快走吧。鹿语搂过梦梦,她也不知道最近怎么这么烦躁……梦梦举手叫停,她在鹿语的胳膊锁喉下问鹿鸣。“刚才就想问了,你谁啊。”鹿鸣想要出声,被鹿语看一眼,识趣闭嘴。“你们两个谁也不许说话!”
梦梦暗中传讯,那我们俩偷偷讲悄悄话好吗。鹿语思考,但眼前被梦梦打扰,她一副:“兄弟,你不爱我了吗?”的表情。鹿语自知敌不过,同样传话“好。”
挑开帘子,是一具极为憔悴枯老的躯体,梦梦忍不住暗语,这是父亲?看起来都是爷爷辈的了。鹿鸣扶他躺在床上的父亲起来,鹿语想着没我什么事了,就随意擦擦板凳坐着等候。
她目光扫视到桌上晶石,顿时有些惊讶,这不是自己送给林落雪研究的那种吗?她虽不是这方面的行家,但能确定是相同材质。“老东……老爷爷、这些石头您从哪弄来的。”她辗转许久才弄到那么大一颗完整晶石,虽然这里只有些许,但也值得重视。落雪的研究方向可不是什么一般道具,稍有不慎可能酿造大祸,她要想办法回收或销毁。
鹿语其实有些后悔发问了,她不动声色发挥无耻性质席卷一干二净,而后笑道:“我看您桌子有点脏就随手收拾了一下。”梦梦接到鹿语信号,无奈控制住老人,她当共犯熟练,只是不愿一人犯罪。鹿鸣或许察觉到不对,冒出鹿角做攻击姿态。他父亲浑浊双眼见了鹿语却老泪纵横险些倒过去,蠕动几下嘴唇,艰难出声:“孩子,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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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真有可能失去一切,之前那个优雅明媚的小女孩瞬间被烈火侵蚀,谁也没能看见。因为叔叔的来晚而记恨他,同时最恨自己为什么还还活着。林落雪深陷阴沉无法自拔,因为整个人看起来都散发着怨气也没有同龄人会找她玩,拒绝上学。
某一天春光,被撞见“做坏事”,手拿的沾着自己血液的刀掉在地上眼里疑惑。她慌忙掩盖,对方也是愣了好久,她以为离去是忽视的意思,结果是疗愈的前奏。伤口被包扎起来,血慢慢渗透绷带,她看着面前不知所措的人莫名找回了一份真实,眼泪干在脸上。
后来咋咋呼呼的一群女孩莫名出现,看着肆意的女孩们,想到自己也是一般年龄。听到笑话时忍不住笑出来,又将被焚烧成灰的过往拼凑,努力变得柔和美丽——做出的一切都合乎礼仪,让他人看到微笑。因为没有得到孕育所以顶着荆棘坚强生长,如果想要活下去,就一定要变得强大,无坚不摧。她起初怨灵为什么不努力修炼报仇,灵说我们好好活着就好。落雪不理解,愤恨他的不思进取自甘堕落,灵淡淡接受。
林落雪在学校努力学习,暗中调查当年的事酝酿复仇,却遭到同学的妒忌,为她营造各类阻挠。林落雪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那样衰落?明明尽了万全的努力还是不让人好过。她厌烦,面上的伪装到了极限揭开的结果是红色,凭什么。
林落雪身边的人奇怪地消失,却没有人敢问,什么时候再次孤身一人,什么时候再次在人前拾起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