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

这对岳绮罗来说简直是惊天的喜讯，正如瞌睡的人遇到了枕头，心里熨熨帖帖的舒坦。她当下就要放纸人出去找张显宗回来，准备这便将那灵魂取回来、身体为己用。

　　无心眼看着她放走了纸人，却突然问她：

无心“你有没有想过，张显宗这两魂一魄同那个大田的一魂六魄融合，就是完整的三魂七魄了，同重新投胎无疑？”

这世上的魂魄除了岳绮罗这样的邪物外，但凡投胎就都是新的一生，自然是不会记得前尘往事了。岳绮罗刚听了无心的消息，只顾着欣喜若狂，此时哪里想的到这么多。她随口说到：

岳绮罗“先杀了大田便是。”

无心“那和找一具同张显宗长相一致的活尸有什么区别？他还是一样会腐烂、会败坏，会畏光怕热、会烂成一副骨头架子。就算你道行再高，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他始终都是一具尸体，你们两个终究还是要做见不得天光的鬼夫妻。”

无心的话说的残忍，岳绮罗却破天荒地没有反驳，而是选择了沉默。

无心见她这样，心中就生出了一些快意：

无心“你其实自己也知道吧，这张显宗的两魂一魄，如今力量也在慢慢削弱，不然你不会留下那件装了魂魄的洋法器回来，难道不是为他巩固魂魄的？就算不管他的魂魄是如何在十年后的现在还凝聚不散，你总要考虑到这样下去，他还是会有魂飞魄散的时刻。这魂魄不在活的身体里，终究也不过是孤魂野鬼罢了。”

岳绮罗良久没回话，她在想，她记得张显宗曾对她说他想活。甚至成为他身边的活尸之后，她也问过他，生和死，想要哪一个。

他还是选择了活。

岳绮罗“如果……”

她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迷茫，连声音都有些孱弱：

岳绮罗“如果让他去‘投胎’……他会怎么样？”

无心“我不知道。”

无心摇头。

无心“也许会和正常的投胎一样，忘了前尘往事；也许……”

他顿了顿。

无心“那大田本身的灵魂碎片，还有一点残留在他身上，而且也有了和张显宗融合的趋势。就算张显宗真的能够复活成功，想来也要继承大田的一些记忆。张显宗的灵魂附体，的确算是救了‘大田’一命，可一口食一口水养活了他的也是那老两口。张显宗毕竟曾是人……”

岳绮罗“那就把那些碍事的人都——”

她突然因为想到张显宗会对别人好而狂燥起来，可是话说出口，她又硬生生地断了。她那原本终日想着如何吃人、如何捉弄人取乐的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岳绮罗幼年就父母双亡，从来不知道承欢膝下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张显宗喜不喜欢，她也不知道。

岳绮罗慢慢平静下来，她活了二百多年，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起了人类的思想。

无心“我听老顾说，张显宗也是自由父母双亡的。”

无心试探着更进一步。

无心“如果他突然有了疼爱他的父母，应该也会欢喜吧。”

岳绮罗“行了，你滚吧，我再想想。”

岳绮罗骤然又翻了脸，动手赶无心。无心吃了顿排头，却显得没那么生气，反而笑呵呵地说：

无心“那等你想通了再来找我。”

岳绮罗“滚！”

无心“我就在老顾家，你再去不要吓到他媳妇啊！”

岳绮罗“快滚！”

张显宗回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放光，他穿着一件的确良的衬衫，灰败的肤色在晨光下闪着奇异的光。

　　他刚一出现在巷口，岳绮罗就瞧见了。她看着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步子僵硬，却是越跨越大。他手中捏着吱吱乱叫的两只纸人，纸人身上红光大盛，显然是取了不少魂魄。他那总是一成不变的脸上，一双眸子仿若深海，随着他越走越近，岳绮罗仿佛能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不想放他走。

　　张显宗终于走到她面前，将手中抓着的纸人伸到她面前：

张显宗“吃。”

岳绮罗“张显宗。”

岳绮罗没有接纸人，却将手慢慢抚上他冷冰冰的脸。

岳绮罗“我想你活，又想你死，怎么办？”

这样复杂的问题，张显宗回答不了。

　　他唯一的应对方法，就是将她抚摸自己脸庞的手握住，放到额头上。

　　岳绮罗又一次浸入那片温暖的水域，在晨光之中站立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