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没发现异样是因为无暇顾及,但贺纱毕竟是习过武的人,身后有几个小尾巴这样的事,还是不难察觉。
她心思细,认真一想,便愈发觉得不对劲。
如果是贺府派人来寻她,寻到她了自然就会立马劝她回去。鉴于他二人并没有露财显富,窃贼也就不太可能。流氓痞子之类,更不会有这样的耐心。贺纱留意着其脚步稳健,身形灵巧,猜测应该都是常年习武的人。
贺府早年的锋芒已经大减,贺戟作为将军却常年远征边疆,足见朝廷的打压。却也正因为这样不上不下的地位,忌惮贺府的人不少,但真正出手对付的人极少。再者说来,要对付,也是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不可能真的对贺府的人下手。
如此,贺纱就只能想到两种可能。要么是贺戟的仇家,要么是她无意中惹了江湖麻烦。
任何一种,都不是容易摆脱的。况且她还带着贺云书。虽然不想那么说,但也不得不承认一个文弱小孩,就相当于一个拖油瓶。
天色已近晌午,街上行人少了许多,身后的尾巴就愈发明显了。贺纱细细数来,一共五个。
看对方也没有动手的意思,自己贸然动手更会将事情拖大。不如再观观形势。
就这么想着想着,天香馆已近在眼前。
将马匹交与管事的,贺纱点了一方楼上的随坐。视野良好,正好可以整观全局,每一层楼的动静都尽收眼底。
“姑姑,你在想什么?”
坐下来贺云书就发现到贺纱不对劲,只见她眉头紧锁,脸色深沉。
“啊,没什么,这衣裳不太合身。”
也确实不太合身。
“姑姑,我想了想,终于知道你为什么翻墙出来了。”贺云书将侍女送来的新茶倒好,推到贺纱跟前。
“嗯?”贺纱抿了一口,是好茶。
贺云书自己也抿了一口,正经八百地道:“是因为文家大公子吧。”
“...咳咳”一口茶水呛得贺纱脸通红,猛拍着胸口咳了好一会,才抬起杏眼瞪着贺云书肉乎乎的脸道:“小孩子懂什么!”
贺云书一脸天真:“我觉得他挺好的呀。”
“.....”
“真的,文大公子博学多识,人也善良。难得的是他已经快三十岁了,未娶一房妻室,可见他对姑姑是真心的。”
“嗯...快三十岁了你也称他公子,还真是老来俏呢。”说起文阅她就来气,真搞不懂那么优秀一个人为什么紧追着自己不放。这都快十年了,他也真能折腾。
“对哦,文大公子的确生的挺俊的。姑姑你怎么就...”
“打住。云书啊,姑姑都已经二十五岁了,嫁人都是小姑娘家的事儿,懂吗?”
“可是姑姑看起来就像十六七岁模样啊,而且文大公子也愿意娶你不是吗?”贺云书一脸认真诚恳,贺纱都怀疑他是不是被文阅那家伙收买了,专门来当说客的。
贺纱苦笑着,抄起筷子就夹了一块南瓜饼塞进贺云书嘴里,道:“哈哈...侄儿嘴真甜,来,吃点小甜点就更甜啦!”
见贺纱故意堆起来的笑容,贺云书感到自己或许是说的太多了,惹姑姑厌烦了吧。便不再说话,默默地吃着嘴里的南瓜饼。
他那张白白嫩嫩还带着孩子稚气的小脸,因嘴里嚼着东西,两边的腮帮都鼓起来,让人直想伸手去捏。
谭叙宁向来重礼仪,因此贺云书的穿戴和仪容都十分得体。乌黑的发丝束起来,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即使之前一路颠簸,也没有乱上几分。他的眉毛不像贺戟的浓密,但五官生得也甚是英挺,特别那道唇线,像是刀刻上去的一般。不笑的时候,愈显得凉薄坚毅,与他温煦柔和的目光甚是不搭。
贺纱有时候会想,将他养成一个这样温和的书生模样,不接触武学半分,到底是对是错。但这样的念头总是在触及谭叙宁那张带着愁绪的面容时,戛然而止。既然是她的愿望,那她只能尽力支持。
贺云书终于咽下南瓜饼,见贺纱脸色有所缓和,又小心翼翼道:“那姑姑就不嫁人了吗?”
“对啊,姑姑就一直陪着你和你娘亲,好不好?”这一次,她笑得柔和真切,神情半点不像开玩笑。
贺云书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姑姑为人善良性子直爽,也很疼爱他,他是很喜欢姑姑的。但女子若一辈子不嫁人,在他看来,是一件极可怜的事。想了一下,道:“那姑姑就嫁在京城,也可以常回来看我和娘亲啊。”
“......”贺纱又低头喝茶,不做声。
贺云书不得不噤声。
但贺纱其实并不是不想理他,只是在想别的事情。
进天香馆的时候就察觉先前跟着自己的几人消失了,但贺纱依然担心会有变动,便刻意选了楼上的随坐,以便观清局势。
她四下都留意着,一时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动。但现在,却明显感到有一束目光向这边看,贺纱心下警觉,稍稍感知,就探到那道目光的位置。
是正对面。
胭脂色的薄纱后面,一个白衣男子静坐品茗,看不清面容,但见他端正身姿,就可知其气质不凡。
贺纱正要细细打量,却听大厅一整锣鼓喧阗。顿时桃花漫天,从屋顶洒落。有婀娜女子身着粉色罗裙,乘着五彩绫罗在空中盘旋,姿色堪称倾城。略施脂粉的面容娇俏有余,妖娆更盛。
锣鼓声消,只见女子手若白玉,挽指成花,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度。随即朱唇轻启,一曲天香之音萦绕耳畔,入骨即酥。
见到这般妖娆勾魂之姿,贺纱的确有一瞬间看傻了,又很快回过神来。她并没有去寻那对面的白衣男子,而是转过头看贺云书。心里担忧把这小家伙带坏了可不好。
果不其然,贺云书凝视着那女子,目不转睛。
贺纱暗暗叫糟,正要伸手去蒙贺云书的眼睛,他却转过头,一脸稚气天真,认真道:“姑姑,那个姐姐不怕掉下来吗?”
贺纱手一僵。道:“...该是不怕的。”
“真厉害啊。”
“...”
是她多虑了,孩子到底是孩子,心里澄澈得紧。
但贺云书一言倒是提醒了她。像这样轻便灵巧的身姿,想必那位姑娘也是个习武之人,而且功夫不浅。往细了想便不难猜测,一个武功卓绝姿色倾城女子,怎会到天香馆来唱曲卖艺?其中一定有文章。
空中的女子一曲唱毕,便乘着绫罗往中央的红台落去。一时间罗裙飞扬,落花喧嚣,带起一股极香的风,正好将对面的薄纱撩起。
白衣男子的目光深深嵌在贺纱眼里,恍若万物静止,暌违千年,只为这一刻看清对方神色。
糟糕。
这人绝不是之前跟着自己的那几个人可比的,如果说那几人都武功深厚,那么这个人就是高手中的高手。
贺纱看着他,再看看已落在红台上受众人欢呼热捧的女子,陌名生出一种预感——这天香馆中必然有一场风雨正在酝酿。
不管是江湖上还是官场上的矛盾,她都不想有半点沾惹,决计先走为上。
天香馆的馆主正在说着什么,顿时四下一阵欢呼雀跃,又是漫天桃花洒落。贺纱没心思听他们的话语,拉着贺云书快步下楼,一心想早点离开这里。
却不料还未行至门口,变故已然展开。
贺纱也是个机灵人,听到刀剑声响起,不管不顾不吃惊,拉起贺云书撒腿就跑。
刀光剑影愈演愈烈,忽然一个人横飞过来,落在贺纱二人面前。定睛一看,是个落腮胡大汉,口吐鲜血,登时暴毙而亡。
掌心传来的是贺云书止不住的颤抖,想必是吓得不轻。但他却不叫不嚷,只是脸色发白,牙齿紧咬着下唇,眼神涣散却亮得异常。
贺纱望着天香馆内四处逃窜的人,突然冷静下来。
她拉着贺云书的手紧了紧,正色道:“不管是遇到江湖或是官场斗争,亦不管其目的为何,只要双方有矛盾,那么他们要对付的一定是对方,而不是无关百姓。此时,只要不撞在刀口上,保命还是容易的。所以,这种时候,切记不要慌。心慌则乱,乱则亡。”
此时正好有剑飞过来,贺纱左手一抬,生生握住剑柄。
“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明白吗?”
这是贺云书第一次觉得,生铁的冷光印在一个人的眸子里,是这样好看。
“侄儿明白。”
他止住颤抖,亦将手里的力道紧了紧,心里忽然有一种豪情在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