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气一日凉似一日，在室内也要裹着外套了。寒露一过，冷风终日在低空呼呼地吹，一片呜呜咽咽。万物一点一点的，枯萎了。我有时候向窗外看去，只看见天空上一层铅灰色的阴云。扎进天幕的乱七八糟的树叉，时不时抖落出一群飞鸟，鸟儿们像叶子似的飞舞几圈，散落在萧瑟的草丛里。
我不知道的是，在苍白的大地的一个角落里，当一群鸟儿从草垛中腾空而起，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儿，正拉着她三岁的儿子呆呆地望着，可能在门口，也可能在窗前。
我后来知道，这女孩总顶着乱糟糟的发髻，污垢遮盖了清秀的面容，一双眼珠乌黑发亮，却常常处于迟滞状态。四十岁的丈夫和五十三岁的婆婆，天不亮就下地干活，她却被一根上锈的锁链保护在狭小的房间里，终日嘻嘻哈哈，尽可能地手舞足蹈。
她爱和她的儿子玩一些粗笨的游戏。她唤他“金金”，不知道因为什么，但这个名字简单吉利，丈夫很满意。她爱和金金抵脚蹬车，翻来覆去地爱抚他，在教他唱歌时，眸子里一点点露出狡黠的神采。
这个女孩儿的母亲，此时此刻正站在我和檀越面前，在一张纸上演示：“美情缘的当家人是温书正，我见过的有一个副总，一个会计。一共有三层楼，第一层由一个楼梯上去，二楼是ktv包厢，我主要打扫这里，星期一到星期六的白天，早上七点到晚上七点，到了点必须下班，不能久留。
其实楼上一直有女孩儿的声音，但是成天拉着窗帘。晚上六点半左右，就会有两三个年轻男人上楼，带一两个女孩儿下来，坐私家车出去，分批的，车是外面开来的。有的女孩子年纪特别小，恐怕才十一二岁。”
“三楼呢，辛阿姨？”
“三楼？三楼就不能给我进啦。在我们保洁员工作的时间，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口都是锁着的。温书正，他真的非常精，每一个员工的家底他都清楚，就差行踪他未必知道，我上次来局里已经非常冒险了。”
“没关系。”檀越环抱双臂，立在案前，目光在我们脸上扫过，“你们现在在我家。”
这一次我们在檀越家和辛阿姨接头，全程按卧底接头的规矩，严格保密。辛阿姨不仅带来了美情缘的内部情况，还肩负着一个特殊的使命。
她拿出一张预测画像，轻放到桌上：“他叫宋念，今年应该十五岁，丢的那年三岁半。他妈妈叫许媛，跟我一样，找孩子的这些年里遇到了温书正，她下岗了，她母亲的肺癌又复发，温书正就让她来美情缘做保洁，多挣点钱。”
“那里的年长一点的员工，都是找孩子的人吗？”我问。
“只有我们两人年纪大点，前台，收银，保安，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辛阿姨苦笑了一下。
辛阿姨和这位许阿姨，周末的时候轮流值班。周六是辛阿姨上班许阿姨休息，我和二宝便来到许阿姨家的小鞋摊看望。
小鞋摊设在老城区一条人气蛮高的小街上。我们刚靠近，就看见铺到街上来的花花绿绿的棉拖鞋，旁边一个音箱高声放着《自由飞翔》。
我们被鞋子们挡了路，又不好捂音箱，更不好捂耳朵，只能高声朝店里招呼了几声。只见许阿姨穿着老式的棕色运动服，急忙迎出来，扒开一堆鞋子，劈出一条“路”，躬身伸手拉我们进来。
进了屋，音箱的声音还是很大，许阿姨从柜台后面给我们找出马扎，不好意思地说：“我这是学如意放动画片的经验，念念丢的时候，就听过歌，我有时间就放。”
“念念是打折促销的时候丢的吗？”二宝愣头愣脑地问。
“不是，不是在这摊子上。”许阿姨把一个马扎踢到墙角，站了一会儿，贴着墙慢慢往下滑，“当时是我妈第一次生病，我带着他去医院伺候我妈。那天中午我在睡觉，他玩我的手机，一下子放出这个歌，特别大特别响——”
她半跪了一下，才歪到地上，嘴上还僵硬地在笑，眼睛已经全红了：“我真的太困了…我一晚上没合眼…我，我让他出去…”
据辛阿姨介绍说，念念当时抱着手机出去后，不一会儿歌声就消失了。当一个小时后许阿姨出来寻找时，只看见那手机躺在距病房门半米远的地上，念念已不知去向。
我把小马扎让给许阿姨坐，蹲在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听辛阿姨说，您当时报了案，而且有人看到了嫌疑人，是吗？”
许阿姨急切地点点头：“是，是的。当时那医院的监控探头不大灵光，但是好歹拍了个正脸，是个男人抱我们念念走的。”
说着，她从里屋拿来两张照片和一张画像，上面虽然一尘不染，也泛起一丝丝淡黄的晕了。
“这是当时的监控截图，很糊。”许阿姨小心地呵了口气，“这一张，是那个人的画像。”
我特意背了双肩包过来，把照片和画像小心地平放进包里。
我们每每见过寻子家长之后，气氛总要压抑一阵子，不过这回一出门，二宝就闹起脾气来了：“原来你们秘密地查了这么多事情，也不告诉我，要是让我去卧底，我早把许阿姨这案子也给结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不知道先查哪一个。”
“当然是眼前这个啦。”我拉过他说，“可是从案子的难度来看，还是很难办的，温书正的那个证据还不够，许阿姨这个有证据，年代又太久了。”
“你们就是磨叽，我倒是想先把姓温的办了…”二宝沉默了一会儿，嘟囔道。
我觉察到一点点微妙的气氛，不禁笑问：“为什么？”
二宝子扬起头，一脸正经，语气倒有点虚：“他…那…那是我兄弟的妹妹啊～”
果然不出我料，我忍住笑，揽住他说：“宝兄弟，你听我说，一来呢辛阿姨和姓温的本来就认识，去卧底的话，反而比你安全些；二来你一鸣哥哥也不希望你出什么闪失——”
二宝子还在磨叽着，他兜里的手机响了，我一见打来的是云中，笑着推他：“三来呢，那个妹妹已经有主啦，这个妹妹怎么办呢？”
却听见电话那边云中紧张地说：“结束了吗，快回来…来了两个人说是檀队长的亲戚，场面有点控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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