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二宝子,自动默认是檀越受了欺负,一路上准备了一堆法律条文用来讲道理,另有一些“不恰当的言辞”,以备不时之需。回到办公室,却连檀越都没见着,屋中只有几个内勤在安安静静地做事,四下里鸦雀无声。
二宝子猫着腰溜到云中身旁,小声问:“场面呢?”云中举着份案宗看,只是摆了摆手。我把照片、画像和笔录交给她,让她做成通缉令发布出去,想了想,去了行政楼。
一踏上走廊,只听陈局在办公室里喊道:“我不是请你们在这里吵架的!”我不明就里,又要找檀越,又要克制住可恶的好奇心,便远远地站住。
一会儿听见陈局说:“你们的家务事我管不了,但你们明知道你们侄子是做什么的,还特意跑过来闹,干扰一大上午的公务,像不像话?”
一会儿他低声说:“你也是……她以前对你再怎么不好,她也是你妈呀,现在,现在又出事了,再怎么样也不能摞下她不管…”
我放重了脚步走过去,慢慢地敲了敲门,朱缨开了门忙把我迎进来,我向陈局行了礼,直奔檀越说:“上午我跟二宝子见过了许阿姨,原来她那里有,有,有——”我不说了,只站着不动。
陈局瞟了我一眼,举起一份文件看,头都不转地摆摆手,“好了好了,把你们队长领回去吧。”
我牵着檀越的膀子往外走,瞥见陈局对面坐着一对男女,男人还瞟着檀越,拉长脸,“哼”了一声。
来回十来分钟的时间,寻子网站、微信、微博上就刷满了嫌疑人的脸。云中把守省寻子论坛,不停地划动着鼠标:“这个人,看起来是个老手,不少儿童被拐的案子里,目击者见到的人贩子都和他很相似。以前有专家特意提炼了一张画像——”
云中把屏幕展示给我看,只见那张画像和许阿姨手上的这张,不过有一点年龄上的差别而已。
“这个人涉案十一起,走遍大江南北,最远的案子可以追溯到1990年,最近的在十年之前,大部分目击者,我是说2000年之后的,都说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性。”云中说。
此外,十一起案子,五个发生在农村,四个在菜市场,两个在城乡结合部。
“这人的乡土情怀很浓啊…那为什么许阿姨的这个案子发生在医院呢?”我很疑惑。
“最近的那个案例呢?发生在哪里?”檀越惯常的低沉声音,让我们心里安定了不少。
云中顿了顿,抹抹眼角,说:“菜市场,2000年之前都是在农村,之后都是在城市。他应该转移了阵地。”
她继续拖着鼠标,突然又停住了:“那一年,同一个月,同一个菜市场丢了三个孩子。”
我有了一种预感,忙说:“继续搜,这十年来的孩子都是怎么丢的?”
搜索一番后,我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十年来秋岭的拐卖案中,有两起城市儿童被拐的案例,和这个人2000年后的作案手法相同,但做案的完全是一张陌生的脸。
“他收了个徒弟。”檀越的声音,现在听起来令人心悸。
“我要再发一张通缉令。”云中颤巍巍地说。
十年之间,信息的传播速度快了好几倍。中午我回到妈妈家时,在电视上看到了通缉令。
妈妈和文茵正在给金毛喂水。我回来了,妈妈走过来,指着电视对我说:“这也是你们办的案子吧,刚刚电视台还采访了孩子妈妈,姓许,是不是?”
我盯着电视,慢慢放下包,叹道:“是呀,可惜十二年前大家没这么重视,信息也没这么开放,要是换成现在,也不会拖这么久啊。”
妈妈坐下来,认真地问我:“你们现在办十年前二十年前的案子,办得了吗?”
“只要还有人管,那就有转机。”我一面安慰妈妈,一面暗暗地给自己打气。
因为一鸣出差还没回来,文茵又不方便两头跑,这几天我就住在娘家。吃过饭,文茵在我屋里睡觉,我和妈妈在外面沙发上,面对面坐在火桶上取暖。今年秋天真冷,我们拥着一层栗色的厚被单,忙着织围巾。
“我有时候,真想念你婆婆。”妈妈停下来,呵着手,絮絮地说,“她可真勇敢,带着两个儿女说走就走,宁愿一个人教书拉扯他们,也不回婆家去。”
“一鸣的爸爸就是个酒鬼,还家暴。”我撇撇嘴,“我婆婆跑出来是对的,换成我,我也无需再忍了!”
“看起来还是那么柔弱的一个人,没想到那么有骨气。”妈妈挑了几针毛线,“想是做了妈的人,就跟一般女人不同了吧。”
“妈妈也和一般女人不同么?”我搓着线球笑问。
“你平时看见那么多找不到孩子的女人,妈妈打不通你手机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和她们一样。”妈妈叹道。
窗外刮过一阵风,呼啦啦吹下好多叶子。我穿过毛线握住妈妈的手,笑着说:“我要是现在不在你眼前烘火,你肯定以为我在外面吹风呢!”
妈妈握着我的手指,和我抵额头,她的发际线高高的,已经泛白了,面容倒还是十几年不变的安静柔和。
我贴着她的耳朵,悄悄说:“妈,我知道你爱我,你知道吧?”
妈妈的胳膊在我背上蹭了蹭:“我第一次看见,看见文茵身上伤疤的时候,我就想你在我身边,我能抱抱你就好了……”
妈妈怎么总是说这样害人哭鼻子的话呢?我一把揽住她,蹭她一脖子鼻涕眼泪,不撒手了。
火桶很温暖,中午很长。我的指头和脑袋暖烘烘的,越来越不听使唤。昏昏沉沉中,茶几上的手机“嗡”一声响了。
是许阿姨发来的彩信:请问一下,你们是派的这个小伙子来接我吗?
原来十分钟之前,许阿姨的鞋摊突然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说是我们的人,我们有了念念的线索,要接她去局里。
许阿姨上了这人的车,坐在副驾驶上,偷偷地拍了这个人的侧脸。
我看到这张脸,就一点睡意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