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坐三辆便车,依次徐徐驶进周全家所在的小区。打拐队的车已开至楼道口,檀越仰头看了看楼上的灯光,对我说:“这里不像乡村,在乡村解救孩子必须又狠又快,恐怕乡邻联合阻挠。在这样的居民楼里,大门一关,解救就成了定局,我们不妨用和平点的方式吧。”
“那你派我一个上去,讨价还价去?”我很是不屑。
檀越向对讲机那边问:“一鸣,我想让我和杨安歌先上,先劝说他们,你们分一拨人守在门外,万一不成,你们再进去。”
一鸣答应,我和檀越便先下车,上楼,找到周全家。敲开门,只见除了周氏夫妇,还有一个中年男人与一位老太太,四人正围坐一起吃饭,席上一个儿女也没有。
表明身份,一阵寒喧后,我们说明了来意。这四人一声不吭,还是沈惠强撑着笑,请我们在沙发上坐下。她还没发话,周全冲上来指着我们问道:“你们说四万是我买来的小孩儿,有什么凭证?”
檀越略微抬起眼皮看他,一脸冷漠:“早上采集了她的头发,和失踪孩子的父母做比对,已经匹配上了,她的外貌也和那个失踪的女孩儿相同。”
周全脸色胀红,叉腰气急败坏地说:“你说相同就相同?你们的法医笔杆子一歪,或者在机器上做个手脚,不就瞒天过海了?”
檀越微微笑道:“那个女孩儿原本叫陈心儿,青州市人。现在几十号警力已经带着她父母堵在楼下,你不妨和孩子再比对一遍。”
周全听了,两手一撒,气呼呼地退到一边,再不能辩驳。
沈惠站在一旁,一副要说话又不说的神态,眼睛瞟着对面。她对面的那个老太太,冷冷笑了一声,躺到一侧沙发上,探过头对檀越说:
“既然今天已经把话说开,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四万确实是两年多前,我从邻居那里买来的。当时邻居说她是孤儿,我就信了,想着先买家来,等过几年全儿生了儿子,再做童养媳。”
檀越摊开手:“哦,你把她交出来吧。”
那个中年男人从饭厅凑上来了,挤到他面前,伸着脑袋问:“我是周全的哥哥,你要先过我这关。当年这孩子抱进我们家门,我们是给了四万块钱,全当个人情,要不当成前两年的抚养费,怎么就是拐卖呢?我们好歹养了她两年,花了可不止四万,就因为你给我们扣个大帽子,一切都报销了?”
我听不得这种话,又想速战速决,把他镇住才好,便抢过话茬说道:“你们自己查查领养法,你们是不符合收养条件的。法律都不允许这个孩子进你们家门,还能承认你们花的钱是合法的?既然花了那四万,就是买孩子的行为,你们要是不妨碍解救,还不至于吃更大的亏呢。”
那男人脖子一缩,灰溜溜地回饭厅去了。
那老太太瞥了我一眼,问道:“你今年多大?女孩子家当警察,不怕嫁不出去?”
我心想最大的阻力就是这老太太,一定要克服她,不能犯怂,便正视着她含笑道:“女孩儿又如何?难道母亲十月怀胎,社会扶持供养,是为了让我不要自尊,不要心智,寄生在男人之下吗?”
老太太笑道:“你太年轻了,能有个男人仰仗,是你的福气,恐怕你天天抛头露面,拆散别人家庭,几个男人敢要你?女人终归要嫁,我们不过让四万早了几年,还贴了那么多钱,你以为把她要回去了,这股风气就能刹住?女人不嫁人,不多生几个孩子,这个世界就灭了,哪还有你?”
我心里压着火,想着这一番不仅要辩倒她,还要敲山震虎,说动沈惠,让她交代四万的下落。檀越似乎要帮腔,我摆摆手,站起来正色道:
“这天下最好的男人,已经是我的人,不用您操心。楼下几十号警力,现在都听我调遣。就算是您,若不是因为我,也不用动气吧?
除了我,千千万万的女人都在努力着:哪怕在家操劳,在外也要工作;哪怕被锁在家里,这颗心总是自由的,除了嘴巴,身上哪里不在反抗你们这样的人?结婚生子是人的本能,这股风气本应存在而且永远不会消失。可是违背法律做的事,总有被杀光的那一天!我们女人为了保卫自己、保卫法律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那些欺压我们的人,死得更快一点。您愿意和我们做敌人吗?!”
老太太听了,仍是不停冷笑,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沈惠坐下来,看看我,我也看看她。她又看看檀越,只见檀越在玩指甲。她面如死灰,低头不语,四下里空气一片凝固,只冒出一丝丝呼吸声。
我扭头问沈惠:“我知道四万是你丈夫和前妻买的,你并没有参与,只是害怕你丈夫,又想拿个把柄防止他害你,才没有声张。你过着这么战战兢兢的生活,想让一个无辜的女孩儿也走你的老路吗?”
周全忽然冲上来吼道:“你们凭什么指使我女人,快给我滚出去!”
我起身就走,拉开门,一鸣带着几个打拐队成员一拥而上,全副武装,怒目环视。
檀越自若地问沈惠:“孩子在哪里?在娘家?”
沈惠嘴角轻轻扬起。
“在婆家?”檀越问。
沈惠目光轻轻回避了一下。
檀越拍拍我:“走。”
一拨人留下来看守周全家人,一鸣领着我们向沈惠婆家进发。婆家人的地址已探听清楚,位于东阳县农村。车程近一个小时,路上灯火渐渐稀少,暮色如墨团越来越浓重。
我们的车阵次序仍没有变,一鸣冲锋,车飞快地在前面带路。我嘱咐他道:“乡下又不像住宅楼,任何一家有响动,整个村庄都会一致对外,必须要一起进村,速战速决,让孩子马上脱身。”
一鸣笑道:“人贩也在村子里,救孩子的时候他难免趁乱逃走。我们不妨分批行动,先抓人贩子,周家人和村民们只会怕他牵扯自己,哪里会主动救他?”
一鸣的车率先进村,我们紧随其后,村里四下无人,鸡犬不闻,地平线上飘荡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檀越一再叮嘱,一鸣含笑应声。只见他那车七拐八绕,远远地缩成黑点。我们路边停车,屏息凝神。忽然远处几声狗叫,呼啦啦一团麻雀腾空而起,漫天乱飞。我正有点心慌,只听前方一声鸣笛,车迎面开来,缓缓停住。一鸣押着两个男人紧随其后,开门上车。
车阵来到周家附近,停入树丛中。一鸣说道:“我冒充人贩的手下,先跟周家人说,有村民带着警察来要孩子,抱到孩子我就走,你们可要——”
我摩拳擦掌,说:“把心放到肚子里。”
于是只见一鸣走出树丛,走进周家。大门一关,我的心脏就提到了嗓子眼,还没落下,那门“呯”的开了,先看见一男一女拦门阻挡,才听见一声低吼,一鸣抱着个女孩儿夺路而出。
一鸣原本就人高马大,虎背熊腰,此时怒目胀红,剑眉高挑。那男人见拦不住,从背后抄起个木棒劈头砍去,一鸣伸手阻挡,那女孩儿从怀里落下,吓得不敢哭,爬起来慌张地往前跑,女人挤出门框便追。
我们跳下车,檀越举证示警,我飞身扑住孩子,头上一阵痛,原来是那女人在撕我头发。我本能地强压上身护住孩子。儃持了几秒,一鸣上前把那女人扔开,我随即抱起孩子转身就跑,把她交给檀越,催他快走。
回头看去,只见二宝子已控制了那女人,一鸣则和那男人倒在地上厮打,我索性冲上前把那男人扒开,压住他朝脸上灌了三拳,抓住两手戴上铐子。
孩子妈妈扑进人群,抱过孩子一看,又哭又笑,搂进怀里。我们长舒了口气,押人上车,三辆车沿小路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