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局里,我把四万的头发丝儿送到法医那里,由他们联系省厅做鉴定。回来时走到支队办公室附近,听见休息室的隔间里有说话声。竟是辛阿姨的声音,听起来喘着气:“你们悄悄地查,别惊动安歌姑娘。上次我跟安歌姑娘提起他,姑娘还要了他的手机号。我后来拨了那个号,是空的。又到他老家去了一趟,才知道什么都是假的!”
我一听这说的是温书正,忙止住脚步细听。
“他的儿子没走丢过,他跟他家里说在城里开了家工厂,每年都带几个小姑娘走,说是去打工,没见她们回来过。还好他父亲那里留着他的一张照片,我带来了。”
她突然压低了声音说什么话,我听不清楚,索性推门走进大办公室,爬上去审讯室的楼梯,站在当中,眼看着云中把辛阿姨送出门,才走下来。
云中小我三岁,个头不高,蘑菇头,瓜子脸,弯弯的眉毛,嘟嘟的嘴唇,模样稚嫩,心性老实。她见到我,顿了顿,我伸出手,她慢慢地把手里的照片递给我。
照片上的就是温书正,看上去是十几年前拍的,只见他一身白西装,面如圆玉,眉清目秀,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云中给我倒了杯水端来,轻声说道:“温书正除了电话和寻子经历是假的,名字倒没错。而且,厄…他的老家和李廉王义是一个村的。王义曾经供述,当晚李廉带来了一个同乡,外号叫瘟神。”
我顿时觉得那人的笑容有点刺眼,推开照片说:“发给羁押的地方,让他们问问王义这个人是不是瘟神。”
云中接过照片,刚转过身,我一把拉住她:“再…再给我看看。”
照片上,温书正站在一棵桃树下,眯着眼睛,笑容灿烂,一派温润从容。
我轻声对他说:“请务必比我先死,我们一定会见面的。”
放下温书正的事先不谈,下午,四万头发丝儿的检验结果出来了,四万的DNA,在打拐DNA数据库中找到了匹配。
“陈心儿,失踪时2岁7个月11天…”云中念着资料,我找出暗访录像比对外貌。不得不说,资料上的是一个胖乎乎的娃娃,录像里的是一个小瘦猴,乍一看没什么共同点。
身旁的檀越掏出手机联系韩墨:“这里有一个两岁小女孩儿的照片,给你发过去,麻烦你画一下4岁时的模拟画像。”
他发去照片后,我和云中都站在电脑屏幕前,偏过头瞅着他。
檀越放下手机,头都没转,眼珠瞟瞟我们,嘴唇动了动:“我就不能求人了?”
这给了我启发,我当即联系郑记者:“你今天跟周家人说话,有没有留下视频资料?麻烦你发过来他们家接受的所有采访的视频,谢谢。”
十分钟后,韩墨发来了模拟画像。画像和视频上的孩子虽然一胖一瘦,但五官神态极为相似。还没等檀越发话,云中便抄起座机话筒联系心儿的家长。他们就住在邻市,决定马上赶来。
周氏夫妇的采访视频发来之后,檀越带着我们来到小会议室研究。
我们先看暗访的那段。只见郑记者问周全:“您前妻的家在哪里,经济条件怎么样?”
周全坐在沙发上说话,翘着二郎腿,摊开双臂,十分放松。沈惠坐在沙发下的马扎上,并拢两腿,仰头望着丈夫。
檀越低声说:“周全在说真话,至少他这个前妻是存在的。不过你们看沈惠,很有意思。”
视频中郑记者又问:“梦男是您前妻家里的孩子?”
周全拍拍沙发扶手,答得很干脆:“是啊!”说着还得意地望向画面外,应该是梦男的方向。
沈惠也一直含着笑,低下头捡起地上的灰粒发丝儿,扔进垃圾桶。
檀越点点头:“周全这个坐姿,Y字形,显得非常强势,沈惠的坐姿收敛得多,而且离丈夫很远。”
“我看这个沈惠,一方面不喜欢继子女,一方面又很害怕丈夫。”我指着沈惠说。
“也不能完全说谁怕谁,只能说在这个家里,周全占主导。”檀越说道。
郑记者问:“小儿子是您收养的?”
周全神色尴尬了一下,很快自若地开始解释。沈惠垂了下眉毛,笑容凝固了一瞬,接着堆满全脸。
檀越指着画面解说:“没有摸鼻子,没有安抚动作,目光没有刻意对视或回避,确实是在思考怎么解释复杂的关系。”
“沈惠神色不大对劲。”云中摇摇头说。
“因为她其实不喜欢那个男孩儿。”檀越指着沈惠的脸,“笑的时候眼睛没有皱纹,听到周全提到儿子和前妻,她就会撇下眉毛,说明她心里很抵触。周全提前妻的时间一长,她就转过脚尖准备逃离。”
郑记者又问:“您的二女儿是亲生骨肉吗?”
檀越听了脱口而出:“这人情商真低!”
我接话道:“人家就不能情商低了?”
檀越摆摆手,忙指向画面。只见周全笑容忽然一收,眼珠急促地转了转,含含糊糊地应着:“是啊,二…女儿也是我,我和我前妻生的。”一只手摸了摸脖子,顺势摸下巴,摸嘴,摸鼻子,捏成拳头,再放下,另一只手握紧了沙发扶手。
沈惠低下头,蜷成一团,用脚蹭了蹭地面,两手拍拍大腿,大声喊道:“梦男,你妹妹尿布晾了吗?!”
“人如果在回答问题的时候说谎,会不自觉地复述被问的问题。紧张的时候为了寻找安全感,会抓紧身边的物体。如果二女儿也是抱养的弃婴,周全大可不必撒谎,更不用紧张,树立一个伟大养父的形象不好吗?”檀越松了口气,冷冷地说。
我指向沈惠说道:“沈惠蜷缩自己,也是不安的表现。可是蹭地面,拍大腿,大声喊叫——”我有些不确定了。
“她在表现自己,这是在向周全示威。嫁给周全之后他们没有钱了,买二女儿是周全和前妻干的。她把这事当把柄。”檀越轻蔑地翘起一边嘴角。
我们对视了一眼,关了电脑,回到大办公室,召唤其他外勤,准备解救行动。刑侦队全员到齐,一鸣也带人来支援,很快大办公室里黑压压站了满地人。
傍晚,心儿的父母赶来了。他们年纪比我稍长,外貌似乎老了十岁。母亲一身暗紫碎花家织布裙,头上灰蒙蒙的发髻粘着尘土,皮肤枯黄,嘴唇发白,眼神空空地望着我们,好像处于平行时空。父亲身上的白汗衫开了几个破洞,头发已泛银丝,满脸密密的汗珠,眼睛布满血丝,目光不安又充满期望。
我为他们播放了视频,心儿妈先是愣了一下,后退一步,突然眼睛一红失声喊道:“这就是我们心儿,这就是我们心儿,她在哪里?!”
檀越走到她面前,轻声说:“我们已经召集了全队警力,马上去解救你女儿。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让陈先生留在这里。”心儿爸听了,也连连点头,紧紧揽住妻子的肩膀。
接着一鸣走到我们中间,指挥道:“周全家的地址大家都了解了,打拐队带头,中间部分檀队长带上安歌和心儿妈妈,其他人跟上。云中和晚报记者们殿后。”
说完这话,众人便装配枪出发。我领了枪,径直走出大楼,走向便车。我身上一层黑绒马甲,晚风里好凉爽。秋风飒飒,暮色四合,头上青色的积云走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