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的时间匆匆过去,眼看着文茵就要出院了。这天她刚睡下,檀越、云中、若慈和朱缨都捧花进来探望。为防万一,我和一鸣守在床边,韩墨守在床尾,对面三个女警挡成两排,檀越站在后面,随时准备撤退。
我见了真是又好笑又心酸,对檀越说:“文茵不一定记得你的,连我每天都要再自我介绍一遍。”
檀越小心地站在床头边,轻声问我:“她出院之后,是请人照顾呢,还是?”
我望着文茵熟睡的脸蛋,说道:“就跟我和一鸣住在一起,轮流送她去康复中心。要是再请个人照顾,那外人没有经验不说,我们也信不过他呢。”
“你现在也有信不过的人了?”檀越问得我低下了头。也是,自从我发现晚上八点钟走在居民区也会出事、打拐志愿者里也混着“内奸”之后,眼中的世界便蒙上了一层灰暗。
“你们一个文书一个外勤的工资,就算你家里,”若慈问我,“可以支援一些吧,可是能撑多久呢?”
“姐姐,把文茵送到哪里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啊。”我苦笑了一下,为自己打打气,想着这个决定此时不说再没有机会说了,便咬咬牙说,“所以我决定考外勤,该练武就练武,该补课就补课。当上外勤之后工资高一截,我还有能力直接办案了——”
“你想把文茵案子的真相查出来?”檀越一问,正中我心思,我忙不迭地点点头。
一鸣在我身后半天没说话,这时愣愣地问:“那…我去哪里?”
朱缨捧着花束,说:“局里自从上次乞讨案破了之后,就在筹备建一个打拐中队,现在一个多月过去了,正在从各队里招人,要不然你就——”
“我要去!”一鸣激动了,猛拍了下我的肩膀,吓得我一震。檀越的目光移向床尾,只见韩墨一直乖乖的在听,便问他:“你最近一直在给辛如意的女儿画模拟画像吗?”
“辛阿姨?是的。”韩墨答道,“上次陈局就指出来晶晶的照片年代太久,而且凭一个四岁孩子的样貌找十九岁的,实在不现实。我想着给晶晶画张模拟画像,更贴近她现在的样貌。”
这件事本来应该是我们文茵做的,我想起辛阿姨那天的嘱托,鼻头一酸。
“局里每年都能接到家长报案,收集了很多失踪孩子的照片,有的隔了一两年,有的隔了七八年实在找不到。”檀越轻声对韩墨说,“你—可—以——给他们做个画像吗?不是公益的。”
韩墨没听懂最后一句,一鸣告诉他:“就是有报酬。”韩墨听了眼睛一亮,兴奋地望向文茵。
朱缨望着我们说:“局里准备这几天为文茵妹妹举行一次捐款,还有一鸣要是真去了打拐队,工资不会低的。这次的案子还有一个玩意儿漏网,陈局说指定会管下去,还劝记者们多参与打拐,别到处咋乎,你们就放心吧。”
我听了想起什么,忙问:“怎么没看见二宝子来?上次李廉落水,他没什么麻烦吧?”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床尾的云中低着头说:“上次李廉掉进河里之前,跟他扭打了一路,还把他推进沟里了。脸擦伤了还没好,他怕来病房里把文茵吓着。”
二宝子因为大名和一鸣太相像,又小一鸣两岁,才有了“二宝”的外号,在队里一直是吉祥物般的存在,这下吓得我和一鸣都站直了。我愤愤地坐下,捏紧了床单,眼前的世界似乎又灰暗了一层。
两天后文茵出院,我和一鸣把她接进新房。房子位于三楼,文茵执意要自己爬楼梯,用能动的左腿一级一级地跳。我们扶一段抱一段总算把她领进了家门。
打开门,已经闻不到装修味儿了。走进客厅,踏上白格子地板,迎面是乳白色的电视背景墙和木质的电视柜。堂中置着长方形的木茶几,左右一红一灰两个沙发对称放置。烟灰色的长布沙发,其背景墙上裱着一幅苏绣。清亮的光线透进阳台的玻璃窗,洒在绿油油的鹅掌钱上。
我们先扶着文茵坐在沙发上,一鸣对她说:“我跟歌儿还没有结婚,所以晚上她陪你睡一屋,我就在隔壁。你要乖乖的,晚上不能踢被子啊。”
我揽着文茵,笑对一鸣说:“我这个体格,她也踢不动。”
一鸣认真地望着我说:“难讲,你现在瘦了一圈。”
踏进我和文茵的房间,门边一排衣橱,面前窗户两旁束着豆绿色的帘子。窗前两把椅子一张小桌。旁边一张大床,外侧是双层的书柜,内侧是个木架子,上面有木头风车、各色发带、小猪形状的香炉什么的。架子顶上垂下一溜香包。
文茵走到床边,拣起一个香包。我和一鸣都引导她:“你闻闻,闻闻香不香。”文茵听不懂,摸了摸上面的绣花图案,就放下了。我扶着她坐到床上,仰头对一鸣说:“下午我回趟妈妈家里,把我那儿的麦兜还有两只长草颜团子抱来。”
一鸣笑问:“那些东西毛绒绒的个头又大,这床到底给谁睡呢?”
我笑道:“个头小的在娃娃机里,要不你试试看?”
下午抱来了玩具们,布置好被子枕头之后,天已擦黑。我钻进厨房,试探着拆了捆面条煮。一鸣从后面钻过来,一手搂住我的腰,一手合上我的手背,我蹭了蹭他嗔道:“别闹了,泼了锅子咱们喝西北风吧!”
一鸣扭了扭身子,不依不饶地撒娇道:“面条没了吃方便面不也一样嘛!”
我一下子把他挣开,瞪着他说:“你要让文茵吃泡面?!”
一鸣吓了一跳,忙撒开手躲到一边,瞅着我,可怜巴巴地说:“我…我忘了…”
我原本也有一种过二人世界的错觉,猛然想起文茵,就好像打了个盹又被刺扎醒似的。望着眼前的一鸣,我怎么忍心怪他呢,只好倒着麻油岔开话题:“难怪从小妈妈让我学做饭,就是怕我饿死你这种三餐吃泡面的人!”
晚餐后,我帮文茵洗漱好,和她都换上白睡裙。我们吹着空调,躺在宽大的被子里,被一群玩具簇拥着,枕着胳膊伸长双腿,好不自在。
入夜,一鸣钻进我们屋子,坐在床沿一声不响地凝望着我俩。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半靠着枕头,抱着个颜团子问他:“闹钟定好了?你过来蹭空调么?”
一鸣也搂过一个颜团子,憨笑道:“我从前想像过三口之家的生活,可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拱起膝盖:“一餐不吃泡面,抽疯了?”说着背过身去,任他问我明天的早饭是什么、午饭是什么,一概不理。他只好嘟囔着说:“那你起来一下嘛,我看一眼我妹妹就走。”
我笑骂着“自己绕过来!”,转过身拉住他轻声说,“你悄悄的看着她就行,这灯多亮一会儿,她反而睡得踏实。”
一鸣绕到文茵那侧,又绕回来,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说:“我还是怕她看见我害怕,今晚守在这儿吧。”
我叹道:“坐着哪睡得着呢,你明天还要早起。先回你房间吧,今晚开着灯就是了。”
一鸣忙问:“那你怎么睡得着?”
我不想让他担心,笑着说:“你一走我就睡着了,快回去吧。”
一鸣这才犹豫着起身,抱着团子忘记放下,连声嘱咐道:“那你晚上小心她做噩梦,小心别压着她,最好给她翻翻身。”我挺心酸的,索性把身边的麦兜啊团子啊都塞进他怀里,连声哄道:“知道啦,一鸣哥哥,快去睡觉吧!”
一鸣还是只搂着那个团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侧对着文茵,心里又想笑又想哭,恍恍惚惚地睡去。灯光把我俩柔柔地抱住,屋子里满是光辉。门缝下的一线亮光,不知过了多久,灭了。梦乡好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