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几天里,澜纤绯每天都外出去巡视。大多都是安落城附近的情况,不一会便就回来了。去往距离安落城方圆五百里以外的地方,澜纤绯便会带上穆柒柒,因纤绯师兄怕在自己去那么远的地方她出了什么事不能够及时赶回来。
正月初三,晴朗许久的安落城迎来了新年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春雪。灰蒙蒙的压抑的天空终于在这一天放出一个接一个白色的精灵,纷扬着飞向人间。
穆柒柒兴奋异常,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下雪。言外之意就是让澜纤绯同意自己出去玩雪,或者带自己出去巡视顺便玩雪。而澜纤绯表示下雪不能御剑飞行,路也不好走,只能在安落城附近转一圈,所以带她出去没有必要。至于出去玩,更是不要说了。
好言若是行不通,那就只有耍赖了。最终澜纤绯还是抵不过,让她在院子里玩。澜纤绯靠在柱子上,看着穆柒柒在雪里追着雪奔跑着高兴的模样,头疼起来,又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我为什么要带她出来啊?
不过让澜纤绯好奇的是,眼前这个女孩为何一出了浮生宫就不一样。大抵……是那里有什么东西禁锢着她,就像有什么东西在禁锢着自己一样。他也有所察觉,在浮生宫的这些年里,不仅师父变了,自己已经变了许多。好在穆柒柒的天性还未泯灭,还能让自己看到,这是否是自己的幸运呢?
“纤绯师兄,快来啊!”穆柒柒挥着手,唤着他。
澜纤绯不再想太多,弯眸应道:“哦,来了。”
“你看,这里。”穆柒柒笑嘻嘻地,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指着不远处一个地方。
澜纤绯走过去,在她指的地方看了许久都不曾看到什么东西,遂问道:“什么啊?”
在身后的她笑得灿烂,又叫了他一声:“纤绯师兄!”
“啊?”他回头。
“嘿!”她把身后的手伸出来,高高的举过头顶,扔向他一个雪球。他伸手去挡,雪球砸在他手上,细碎的雪块顺着他玄色绒披滑下回到白茫茫一片的地面。
“哈哈……”耳边只传来穆柒柒一片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哦,原来你骗我,看我怎么教训你。”澜纤绯眯着眼笑看着她,像一只狡黠的狐狸,抓起地上一把雪随便揉了揉就扔向她。穆柒柒嗔笑着躲开,那雪球就只砸到她脚边。
二人就这样你追我赶在院子里玩了许久,狭隘的天地间只传来追逐吵闹的嬉笑声,寒冬腊月的清冷空气中流动着幸福与温暖的情愫。
澜纤绯看着穆柒柒如花笑靥,想这时间能否慢一些再慢一些,若能一直这样该多好。有一瞬间竟萌生出不再回浮生宫,与她隐居山林安稳渡现世的想法。
但,穆柒柒的伤却像一道催命符,催促着他们赶回浮生宫,将他的全部幻想打破。那个牢笼,始终还是逃不掉,就算逃脱了,牢笼里的锁链还绑在身上,又怎么会自由。
那日正是正月十五,天气煊妍,人间最后一场春雪开始消散。初晗,澜纤绯想趁着这雪后初晴的好天气回浮生宫复命,奈何安落城通往浮生宫的一座山被封了。说是连天落雪,山上全都覆了一层,这天天气暖和将山下的雪融了些,山上积雪甚多,没有了支撑就滑落下来,造成雪崩。虽然没有人受伤,但却把路给堵住了。安落官府一听此事,立即下令将整座山都封起来,以免有不知情者发生意外。
澜纤绯原是不必在乎这些的,只因陆路行不通,还有空路。却没想到御剑才升了不过六七十丈,浮云掩目,望不见前方路径,很容易迷失方向,只好放弃回浮生宫的打算。
澜纤绯面露难色,但穆柒柒却暗自欣喜。因为今晚有灯会,以及她的任务才只做了一半。
“嘻嘻,我都说了看完灯会再回去也不迟,你却不听。这下好了,老天都为我做主,让我们留下。”穆柒柒走在澜纤绯前面,背过身来面对着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穆柒柒穿了件深色红裙,身上依旧披着自己送她的那件绒袍。精致的脸庞上化了淡妆,豆大的红痣好看地点在眉间。眼前的她好似天仙下凡。
穆柒柒跳着,看半空中悬挂着写有谜面的灯笼,抓着花灯的手挥舞个不停。她发间那支狸形木簪上的坠子摇晃着,被灯火照耀地有些刺眼,便抬手去揉眼睛,放下后,她已然不见了。
澜纤绯不知道为何开始紧张起来,加快步伐向前去寻找,不顾被他推开的路人投来的谩骂,此刻他只想找到她。
然而,无果。
看到穿着红色裙子的姑娘都以为是她,没有注意到人间的新年大家多着红衣。
澜纤绯停在原地,细长的眸子满是无望,像一潭死水。
他就这样把她丢了吗?
感觉到后背被拍了一下,随之,一声清脆的“纤绯师兄”传入耳中。他有些不敢相信,怕自己听错了,但还是转了身,看着她的笑颜不知怎么的,视线有些模糊。
暮众里寻她千百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满是疑惑地看着他,她身后如花开千树的灯火让他看不清她的脸,他只知道她在看着她。半晌,她拿着糖葫芦的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问道:“纤绯师兄你怎么了?”
澜纤绯只淡淡道:“没事。”回想起方才从眼前经过的那一串红彤彤的东西,硬生生将本就没有多少的眼泪憋了回去。
“原来你跑走是为了这个,”澜纤绯指着她手中的糖葫芦,待她点头承认之后,忍者怒气接着说:“我还以为你被人拐走了呢,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知道啊。”穆柒柒咬了一口糖葫芦,呜咽着说:“我看到你拍了好几个女孩子的肩膀,就躲起来看你如何搭讪了,顺便学习学习。”未几咽下糖葫芦,顿了顿又道:“原来是在找我。刚才那样,是在为我着急吗?”不等他回答,又微笑着说:“阿绯,你能为我紧张,我好高兴。”脸上浮起一抹红晕。
澜纤绯被她叫地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记忆中人间的习俗有一条,若是对方对你来说重要,或者二人很亲密,就在他名字之中的一字前加上个“阿”,是为昵称。但在柒柒的家乡,这样是唤心上人的。
按照计划,此刻穆柒柒该主动与他肌肤相触,趁与他缠绵之时下手。但是她看到绚烂灯火的远处,那个很久以前白衣翻飞的他此刻穿着浮生宫的蓝袍,正立于屋檐上看着她下一步的行动。
他是匆忙赶过来看着她实行计划的,匆忙到没有来的及换掉那身衣服。她知道,若是她失手了,他就一定会亲自出手。
若是他出手,澜纤绯就必死无疑。
穆柒柒怕了,怕到看到他的那一刻连最心爱的糖葫芦都吓得掉在地上,怕到连他询问的“柒柒,你怎么了”都未曾听到。穆柒柒咬着唇,低头不再去看远处的他。
“柒柒,你怎么了?”澜纤绯扶着她的肩,又问了一遍。
穆柒柒猛地抬头去看他,眼里满是泪水,不等澜纤绯反应过来拉起他的手就往远处跑。
屋檐上的夙永幻看着越跑越远的二人,碧瞳中闪过一丝杀意,轻蔑地笑了笑,道:“不自量力。”随即施法放出三只狐形鬼魅,对它们淡淡道:“追上他们,抓到了……”他顿了顿,像是思考什么,“女的抓回来,男的杀无赦。”
荒野的风从远处吹来,夹着冰雪消融的气味,从耳边呼啸而过,吹地穆柒柒思绪凌乱。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要逃避少主,逃离他的视线。一切都按计划而行才是,为何自己会出手救他。莫不是这几日相处,自己假戏真做喜欢上他了……不,不可以,一只妖怎么可以爱上一个人类,这是有违天理的事,还是……趁早结束吧,柒柒。
穆柒柒暮然停下,想告诉澜纤绯真相,想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她在做戏。
“纤绯师兄,对不起,其实我……”还未说完,穆柒柒就看见不远处少主的侍卫追来,带着利刃,想要杀死澜纤绯。
穆柒柒黑色瞳孔瞬间放大,印着一只鬼魅向身前的澜纤绯击来,只道一句:“纤绯师兄,小心!”便推开了他,硬生生接下这致命的一击。
“柒柒!”澜纤绯看着倒地的穆柒柒,面露愠色,唤出墨喑剑对着那鬼魅就使出一招万剑穿心,顿时灰飞烟灭,着实是一狠招。
前来的二只见自家兄弟被澜纤绯一招杀死,都有些畏惧,不过片刻就被澜纤绯用法器捉住了。
还在屋檐上的夙永幻算到如此,望着迷离灯火冷哼一声便消失在安落城内。
澜纤绯收拾完之后就去看穆柒柒,见她眉头紧蹙,嘴角还流着血,未顾及许多就横抱起她带她回客栈。
一路上,澜纤绯都在唤她名字,都在告诫她不要睡。那是谁都没有听过的温柔话语,声音却在发抖。
客栈内,穆柒柒静躺在床上,嘴角的血已被澜纤绯揩净,之前化的妆让她看起来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但澜纤绯知道,她的气息有多薄弱,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澜纤绯盯着床沿,脑子很乱。正值新年,医馆早已关门大吉,所以澜纤绯此刻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他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办法——回浮生宫请求师父帮忙。
常路行不通,那就开辟一条路,若是不幸再发雪崩,那就死了好了。和她死在一起怕是到了阴间也不能安心了。澜纤绯想到此处,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夜间行路,没有灯火,路况不明。虽施了夜视法,却因左手抱着柒柒,右手撑剑行走,双手被牵制,就连棘树树枝划来都来不及闪躲,脸上和衣服上都划了道口子。
穆柒柒其实还残有意识,澜纤绯便每走一步就唤她一声,柒柒。生怕她突然永远地睡去了。当走到浮生宫宫门前时,才哑着嗓子对她说:“柒柒,我们到了,别睡,我们就快到了……”
共唤了她十八万三千六百九十一声。
后来的事,琴歆都已知晓。澜纤绯与穆柒柒都在各自寝殿里呆着,一个闭关修行,一个安息养病。
只是穆柒柒向琴歆所述这事情的经过并没有很细致,因为其中有一些穆柒柒不能告知琴歆的东西。更多的是她醒来后记忆模糊,连琴歆之前告诉她莫要叫她姑娘,叫她琴歆便好的事都忘了。
.
.
.
.
.
.
【一往情深(番外)•浮生野史】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浮生宫经历一场大劫,掌门与众位长老皆因渡劫而亡。
一时间浮生宫群龙无首,上下乱作一团。被迫无奈之下,选了一个年级尚小但法术却是全派最高的小女孩做了掌门。
新掌门刚上任未几,便又妖魔作乱,想趁机攻打浮生宫夺取镇派之宝——玄光神琴。
但妖魔们没有想到,一个小女孩竟然能将浮生宫上下打理地井井有条,最终领导浮生众弟子将它们击败地溃不成军。
而掌门终归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一次,掌门想带动人心,亲自下山除怪。怎料那畜牲诡计多端,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将掌门打伤在地。正值性命垂危之时,一道霹雳自天边而来,正中那畜牲要害,使它戾气锐减几分。
电闪雷鸣之时,一玄衣白裳男子从天而降,单手执剑三两下就将那怪物斩杀。
剑法之快让她来不及看,他收了剑,行至她面前,弯腰递给伤倒在地的她一瓶药,道:“姑娘伤势极重,服下药之后运气调息片刻便回去吧。”他转了身,御剑要走,又道:“日后莫要再一人出来了。”言罢,已飞入云霄。
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按照他说的服了药,运了气。这伤是好了,却种下情根,得了相思病。
别的姑娘家都是将心上人画下,思念之时看看他画像,以解相思。但掌门早已记不清他的容貌,只记得他有清秀的眼,如锋的眉。掌门便将那装药的青花瓷瓶留下,想念之时就拿出来看看。
她想找到他,但茫茫人海又何处找寻。她常去往当初与他相遇的地方,在那里呆上片刻,聊以自慰。
相思蔓延入骨,折磨着她的每一寸神经。最终,掌门在她二九芳华之时,郁郁而殇。
沉浸在浮生宫禁书之中的这一页,早已被历史冲刷地面目全非,只留下一个传说,为浮生弟子所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