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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路惘然

短篇集:末世花开

  【1】

  路明非说不清这是怎样一种感觉,看着面前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某种晦暗难言的情绪难以抑制地涌上喉头,他莫名地想笑,声音沙哑如同濒死之人:

  “我是谁。”

  疑问的话语却用了陈述的语气,很矛盾,越是想知道答案越是这样越是不想被看穿,努力平静努力面无表情。

  “楚子航,我是谁。”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叫他师兄,熟悉的名字连名带姓就那样从口中研磨而出,声音轻得仿佛一个瞬间就融入风中消失不见,生疏而刻意地掩饰着他也不曾察觉的慌乱

  是啊我是谁啊,对你而言我是谁。

  【2】

  卡塞尔学院周年庆当天,日常任务新增了一个板块叫最想说的话,每个学员都要写。

  路明非看着iPad上墨绿的任务页面沉默了很久,他不知道该写什么。

  如果要求是想说的话就好办多了,他想说的话balabala一大堆写下来可以像论文那样长,可最想说的话呢,是什么。

  最终,他在编辑栏输入了五个字——我是路明非。

  对,就是这句,我是路明非。他也知道这样做会带来一些麻烦,但没有感到后悔,这真的是他最想说的话。

  于是,半小时后路明非上了守夜人论坛的头条,标题被置顶加精无比显眼——“奇葩s级,是一时手误还是寻求关注?”。

  配图是那句干巴巴的“我是路明非”,楼层数以每三分钟一个位数增加着,回复大抵如下:

  “我是路明非?哈哈这是什么最想说的话啊,s级真逗。”

  “没看错吧,s级写的是‘我是路明非’哟,怎么想的啊……”

  “果真寻求关注啊,s级血之哀无与伦比点个赞……”

  ……

  路明非沉默着关上页面,耳边仿佛有刺耳的嘲笑声彼此起伏,每句每字都像潮水一样涌进他的听觉系统,他无力地闭上眼。

  很可笑么,他不过是陈述了一句事实,这真的是他最想说的。

  小时候与父母分开吃百家饭长大,他常被叫作“那孩子”,而寄住在婶婶家后,和表弟路鸣泽在同一个学校,知晓他们关系的大概会说一声“这是路鸣泽的哥哥”,而他自己的名字呢,路明非呐,路明非是谁啊,那个没爸没妈的衰仔?笑声那么刺耳。

  过去也就算了,18岁时到了卡塞尔,获知自己血统很优秀是唯一的s级血裔,于是被叫做s级新生被寄予希望,是卡塞尔屠龙精英注定要牛逼,他就这样看着人生变成自己陌生的模样,很多人因为他是s级而认识他,而不是因为他是路明非。

  真的,路明非觉得自己很一般,什么“s”级血统,都是搞错了。十八岁以前过的每一天都很正常,有一天忽然一切都不一样了,有人说其实他很牛的,超级能打超有潜力,只是他自己没发现,过去的十八年里都过错了,原来他根本不是路明非,他的名字叫做“s”级,他其实不是他,未来一定成为英雄偶像,拯救得了世界千万人人喝彩,要是不保密的话全世界报纸头条都是s级的,情书哗哗地收,周游世界作讲座,题目是《我的屠龙史》、《我拯救世界的心路历程》,讲完了有人给献花……

  s级就牛逼啊就被关注,而路明非呢,喜欢睡懒觉打游戏没事就自己发呆东想西想每次去报刊亭都蹭杂志看喜欢一个人三年不敢表白那种……这种人有什么意思么?从来都是在最不显眼的位置习惯被遗忘的啊。

  这不是自谦,路明非很清楚。自己明白自己是棵草,人家夸你是棵参天大树你也不能信对不对?人家对你说,大树兄你长得好威武,你将来一定是栋梁之才,你只会觉得那根本不是在跟你说话。

  以前他也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怎么拽,类似于那种老师在上英语课讲语法,进来一漂亮姑娘,操着一口超流利的美语说,骚瑞to打搅你们,但是路明非Sir,总部的紧急越洋call,你再不接北美大陆就得沉了……然后他就当着全班的面拿过电话,用一口标准的法语叽里呱啦一阵侃,从此老师不敢再罚他抄单词……可后来他明白了,那样子根本就不是他,是和“路明非”没什么关系的另外一个人。

  有人说人会死三次,第一次是他断气的时候,在生物学上他死了;第二次是他下葬的时候,人们来参加他的葬礼,怀念他的一生,然后在社会中他死了,不再有他的位置;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把他忘记的时候,那时候他才真的死了……

  那么……路明非是不存在的吧。

  【3】

  楚子航没见过这样的路明非。

  那个衰仔没了嬉笑模样表情冷淡,看着他,眼底的颜色就像望不见尽头的彼岸。

  “楚子航,我是谁。”他问。

  没头没脑的问题用足了认真的语气,楚子航的表情有片刻的冻结,是啊慌乱了啊,仿佛停顿一个瞬间他就会永远地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是路明非……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叹气,他欺身拥住面前人,那人那么瘦,锁骨硌得他心口那个位置隐隐发痛。

  “你是路明非。”我怎会忘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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