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不醉人,人自醉。
【1】
她喜欢喝酒。
那段时间,大概是她最放纵的时候。
每一夜,她流连于那个名叫“玉仙欲死”的酒吧里,坐在靠窗的位置,沉默着,一杯一杯地喝酒。
后来,“玉仙欲死”里的常客都知道有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嗜酒如命,醉时媚眼如丝,笑得妖娆妩媚。
于是,来找她喝酒的男人越来越多,每个都往她的嘴里灌一杯一杯的美酒,都想把她灌倒。
这就是男人啊。她冷笑着。
【2】
遇见他时,她在喝酒。
嘈杂人声中,少年欺身向前扯走她手中的高脚杯,而她微醺地牵起嘴角,挑眉。
她问,为什么夺走她的酒。
“小酌怡情,大醉必是伤身,还是少喝点吧。”少年的声音那么温柔,清俊眉眼于酒吧间那么格格不入。
鱼龙混杂的酒吧里竟有这样干净的一张脸。
她笑,忍不住就想刁难他。“可这些酒都是他们付了钱请的,我又怎么能拒绝他们的好意呢?”
周围起哄声一片。
可结果那么令人惊讶。
“我替你喝。”
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竟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烈酒,一口干掉。随后,面不改色地喝掉了满满一桌新调的酒。
【3】
“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要这样喝酒了?”
最后,等到那些等着看热闹和笑话的人都渐渐散去了,他瘫坐在板凳上,微熏地看她。
而她勾起嘴角,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奇怪,我在这喝酒,与你有什么关系?”
不想,少年清俊的脸上浮起了红晕,回答得吞吞吐吐。“我……不放心。”
起初她愣了愣,而后笑得更大声了。
在酒吧的这些日子,她听过太多这样暧昧的花言巧语,也有太多人为她这样挡过酒,可逢场作戏戏子无心,哪句戏言能作真?
毫无例外,这一次她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3】
后来,他竟到酒吧做了调酒师。
往日浓烈的酒在经过他的调配和加料之后,染上剔透的色彩,变成了一种入口微辣而后清甜的味道。
第一次喝,她的舌头就如同被层层柔软的花瓣所包裹,芳菲悱恻,那么容易让人沉沦迷醉。
“真好喝。”摇晃着高脚杯中的液体,她看向他的目光里俱是惊艳。
“我喜欢酒,要不……你教我调酒?”
他说,好。
脱口而出的玩笑话被当了真,她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到嘴边的推辞话语终是没说出口,转而展颜一笑。
“那你可要用心教哦。”
【4】
呐,是怎样的呢。
就像不同平面的两条直线找到了唯一的交接点,哪怕方向从来不会交并重合,可谁又会明白,命运的轨迹在会不会偏离,会不会在某一刻悄然延续到了谁也无法预想到的结局。
【5】
后来,什么时候呢。
他开始知道,她喜欢蓝色喜欢喝酒喜欢阴雨天气……喜欢端着装了蓝色酒水的高脚杯看窗外雨水淅淅沥沥。
她慢慢懂得,他钟爱安静钟爱调酒钟爱洛丝玛丽……钟爱摆弄着亮晶晶的玻璃器具调出洛丝玛丽芬芳馥郁。
……
他和她变得熟悉。
然后,那一夜繁星满天,人群散去的冷清酒吧里,她借着微微的醉意靠在他的肩,浅笑迷离。
“带我走,好不好?”
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春风拂过绿柳枝桠的散漫不经意,一个瞬间就消磨殆尽不留半点痕迹。
而她知道他不会拒绝的。
就像很久以前她就知道的,少年眼底的喜欢纯粹如水晶,视线交错那一瞬道破无疑。
他笑:“好。”
回答永远那么简短啊。她无声地笑着,猝不及防地侧过脸去吻他的嘴唇。
高脚杯,红玫瑰,玻璃器具盛满剔透液体,酒香空气中弥漫,不觉甜腻。
【6】
他说,要带她回家。
家?听到这个字眼她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底染上夜色的昏黑,死寂而致命。
曾经,她也是有家的啊。
十几年,作为天之娇女被宠着着惯着,她心思单纯,以为可以当一辈子童话里的公主住在城堡无忧无虑,真的未曾想过,什么叫人心易变世事无常,什么样会是跌落云端万劫不复。
所以,父母被害她无能为力。
所以,家产被夺她无能为力。
所以,当所谓的知交朋友血缘至亲露出冷漠嘴脸,她不知所措仍然无能为力。
你明白吗,当逃无可逃慢慢被迫着去承认,去接受,去沦落成自己也恐惧陌生的模样,饮一杯酒水干脆利落,巧笑嫣然会是何种滋味。
呵,多可笑。
她徒然笑起来,而身后的他欺身靠近,那怀抱温暖气息迷醉,恍然就有盛夏的雨不期而来,热烈着滚烫着卷席所有是非黑白,打湿了面颊。
【7】
石板小道,旧阶台,暖色阳光透过树叶投下零星的影,蝉鸣耳际不觉吵闹。
没有想到,他所说的家会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小镇,第一次来,她看着吱呀转着巨大水车,就像孩子看到了新鲜的事物而好奇兴奋着,笑靥如花。
该怎么形容那段日子呢。
简单,宁静。
她的脸上常常带着笑。
她在花丛间网蝴蝶,猝不及防地被他从后面抱住,气息熟悉太令人沉溺。
"我想吃你亲手做的饭。"
“我不会。"
“我教你。”
……
【8】
命运总那么出其不意。
你以为它近在咫尺脉络清晰,却不懂不知不觉轨迹已偏离,憧憬着,希冀着,然后在最后触碰海市蜃楼那一瞬掩面而泣。
所以故事里太多悲欢离合,太多遗憾结局,太多爱恨交织流失指缝而湮灭于漫长岁月不留半分痕迹,被提起时只用一句“后来……”概括记叙。
后来,她离开了他。
【9】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陷于某种幻觉中,笑得明媚,反反复复排演着每一个片段最美好的那个可能性。
如果早点爱上他……
如果在最美的年华遇到他……
如果那段神仙眷侣的日子可以一直延续到永远……
如果那天,她没有一时兴起到医院检查身体,没有被医生告知癌症晚期即将死去这种言情剧的狗血情节……
一切都不同了吧?怎舍得离开。
可……怎么就那么自私了呢,痴心妄想着和永远和他在一起,贪婪地汲取他的温暖美好……
如果从头再来,不曾相遇,那他一定比现在过得更好更好的吧……
果然是个灾星吧……
所以……离开吧。
【10】
一家酒吧里。
一家不再是“玉仙欲死”的酒吧里。
红灯绿酒,耳际喧嚣,俱是风尘的味道。
她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喝酒。
有陌生的男人走过来给她点酒,她笑得明媚,看也不看地直仰头饮下。
医生说,她的寿命不多了。
无声无息湮灭尘世间,就像从来没有出现。
真好,不是么。
高脚杯中酒水斑斓,满口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