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野,终非容身之所,一把大火烧尽,弃新野,乃奔江夏,与刘琦联合。
他在硝烟中,马踏扬尘,从容不迫,在数十万新野百姓中,轻摇羽扇,噙笑计谋,至江夏,暂得安身。
江东,人杰地灵之地。有着“曲有误,周郎顾”的故事,有着二乔的当代绝色。
自小霸王孙策去后,年少的孙权承继父兄大业,执掌江东。
彼时,江东本屯兵于柴桑,闻曹操至襄阳,刘表已亡,刘琮已降,刘备新败,一时文武惊动。鲁肃自请往荆襄,代江东吊丧于刘表,兼之劝和刘备。
他与刘备一同接见了鲁肃,他知晓曹操此行绝不仅在于主公,亦在于江东。他想,江东代有人才,此点不会思虑不到。联孙抗曹,时机恐是已至,思及此,不禁勾唇浅笑。
本与刘备谈笑的鲁肃见他这般,皱眉而问:“孔明因何发笑?”
他方回神,深邃悠远的眼眸染上一抹明亮。“哦,亮只是在赞叹子敬之智。”
鲁肃微仰头大笑:“肃不如孔明啊!”
三人谈笑间,便约定交下永结友谊之好。安排妥当了鲁肃,刘备引他入堂内。
“孔明...”如此语重心长的一声呼唤。
“主公?”
刘备双手覆上他的右臂,他执羽扇的右手霎时微抖。“孔明,此去江东,可保安好否?”
他看着刘备满是担忧的面庞,只浅笑着,亦自信着。“主公,亮之安危,不必挂念。亮自信得以助江东击溃曹军,亦达成外结好孙权之策。”
刘备听了他这番话,仍有所顾虑。
“孔明,虽说备知你胸怀大略,乃当世奇才,然备私以为心中有所担忧。若派子龙同孔明前往,以为如何?”
“亮谢主公之意,无甚危难,不必劳烦子龙。”
刘备便也只好嘱托他千万安好,莫让自己失一军师,他一一笑着点头答应着。
次日,他与鲁肃登舟以至江东。
初由鲁肃引至殿前,已然安坐不少江东文臣。
鲁肃一一介绍于他,他亦一一施礼记下。
在众人眼里,他似乎只是一个平凡的兵败少年郎,但他一袭白袍,鹤氅披身,羽扇纶巾,眉间英气,皆似神仙之态,注定了他不会平凡。
他含笑看着江东诸位,仍摇着那把羽扇。
“昭乃江东微末之士。”青布衣的男子朝他施礼。“久闻先生高卧隆中,好比管仲、乐毅?”
他将羽扇平执,微微伏身:“久闻子布先生之名,至于管、乐,此亮生平小可也。”
张昭带笑看着他,“昭闻刘豫州三顾先生于草庐之中,时豫州自以如鱼得水,欲席卷荆襄。然北面之曹孟德起兵而至,若归于彼,先生以何为由?”
他听出语中不屑,只作笑,“子布先生可知,刘景升病重,曾以荆襄相托,然我主为仁义之师,因不忍夺同宗之基业,遂竭力辞之。其子刘琮,听信佞言,暗自投降于曹,才使得曹孟德得以猖獗至今。”他将头别到一边,依旧笑着,“今我主屯兵于江夏,实有另有所图,非等闲之辈可知矣。”
“如此亦是先生言行相违。先生既自比管、乐,又岂不知管仲相桓公,一国天下。而乐毅扶持微弱之燕,下齐七十余城。此二人者,乃真济世之才也。”话锋一转,“然你主未得先生之前,尚得以安然居小城,得先生后,弃新野,走樊城,败当阳,奔夏口,一时无容身之所。且先生既助刘豫州,曹兵追赶,却弃甲抛戈,火烧新野而亡。既不能报刘表以安庶民,亦不能辅其子以定疆土。于先生看来,莫非此管仲、乐毅之才耶?昭又闻先生好吟《梁父吟》,如此看来,竟只是少年郎对月抱膝长吟以解怀罢了。”江东张昭,满是讥讽之味。
一时之间,江东众儒莫不笑。他未觉失了面子,轻摇羽扇,哑然失笑而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耶?亮以江东皆儒士,可振翅高飞之雁也,而未料今廊下悉燕雀也。我主刘豫州寄于刘表,将止关、张、赵云而已,况新野山僻小县,百姓稀少,粮食不足,我主不过暂借以容身。博望火烧,白河用水,令夏侯惇,曹仁等辈心惊胆战,亮窃以管仲、乐毅,用兵不过如此。至于当阳之败,我主见有数十万赴义之民,扶老携幼相随,不忍弃之,日行十里,甘与百姓同败,此亦大仁大义也。昔高祖邦数败于项羽,而垓下一战而功成,此非韩信之良谋乎?亮以国家之大计,社稷之安危,非夸辩之徒能任。虽临机应变,巧舌如簧,亦百无一能,诚为天下笑耳!”面上浅笑未减半分。
张昭顿时满面不悦,冷哼之间轻拂衣袖,将右手背于身后,不再言语。
此时,另一儒者起身朝他伏了伏身子,随后直挺腰板。“今公入我江东,莫不是欲学苏秦,张仪,游说我等?”
不屑一顾的神态尽入他眼,他又一笑,“公以苏秦张仪为辩士,不知苏秦、张仪亦豪杰也。皆知苏秦曾佩六国相印,而张仪两次相秦,皆为扶国之人,非恃强欺弱,畏惧刀剑之人也。公今与亮巧辩而难容,以何小觑之?今闻曹操作虚以来,便欲请降,公又何以笑苏秦,张仪?”
那人亦没言语,自知不如他能言善辩,暗自退下了。
他面上依旧是风轻云淡,除却那面上的一抹浅笑,无人知晓他心中所思所想。
“昔汉高祖邦,斩白蛇起义,一举灭秦。而后楚、汉之争,高祖王。其后王莽篡位,天下战乱,光武帝中兴,至今已四百年春秋,公岂不知大汉气数已尽?天意如此,公何以逆天行?岂不知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而今北有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吾等虽为汉臣,而知汝主孰与曹操。”终究还是有人不服他,他仅未至而立之年的少年啊。
他冷笑,直面其儒者,羽扇虚指,“足下此话诚不忠不孝矣!我等皆为大汉之臣,诚如公之言,汉已四百年矣。亮欲问公,四百年之大汉,如何不能复传四百年?即不能传之,必是以似公有二于大汉者!公为无君无父者,不足与语,请勿复言!”那人满脸羞愧,没了言语。
初入江东,他舌战群儒,尽显锋芒。是吧,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位年轻的少年郎。消息传到刘备那边时,刘备拍手大笑,刘备想,孔明真英才!
当日他由鲁肃引去面见孙权,青衫白衣,衣袂成双。
鲁肃满面忧虑,携了他的手臂,“孔明,面见我主之时,切不可提及曹操兵马多少。”
“亮明白。”他只点头答应,一面走着,眼光一面留意着迎面走近的男子。
兄长...他认出是久不曾相见的兄长。
诸葛瑾似乎也看见了他,加快了脚步。
“兄长,久不见矣。”恐怕这是他最真实的笑容吧。
诸葛瑾不曾想二人会如此相逢。
“贤弟既到江东,何不来前来相见?”
“弟既事我主,受我主之托以往江东,当先公后私矣,望兄长见谅。”他忙赔礼道歉。
“既如此,贤弟商事于主公,毕而相叙。”诸葛瑾拍了拍他的肩。
他亦点头应下,诸葛瑾自去,鲁肃与他目送着诸葛瑾离去。人影已远,二人遂转身之际,鲁肃已开口再次嘱托他,“孔明,适才所嘱,不可有误,否则肃难保孔明性命与孙刘联盟。”
他停步,以含笑的双目看着鲁肃,“子敬,亮莫非如此不知之人?”扇了羽扇,提步而走。
“哎呀,孔明啊!肃并非玩笑耳。”鲁肃遂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