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没有搭声，她甚至不能看她，只要看到那眉眼，她便会忍不住掐死她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姐。
“师妹不会以为丢掉一个孩子，就能让君无霜心生愧疚，回心转意，对你产生感情？”
琉璃终于明白冷玲珑为何叫她来这里。
她不回话，这是最无声的藐视。冷玲珑终失了耐心，一步一步贴近她，向黑色的断崖逼去，“师妹，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她说完这个，不及琉璃反应，勾起一个笑，莲步轻移，忽滑下山崖。
琉璃不防此着，待反应过来，眼前闪过过一抹明黄，只见君无霜朝断崖纵身一跃，提气将她护在怀里——
冷玲珑捂着腹部，脸蛋被崖上尖石划破，鲜血之下难掩苍白。她甚至顾及不上脸上的擦伤，鲜血从她的腿间汩汩流出来，她双手扶着肚子，嘶声痛哭起来。
“无霜，臣妾的孩子……臣妾的孩子……”
君无霜将她拥在怀里，悲恸激动，“玲珑，太医马上就到，朕绝不会让你的孩子有事……”
冷玲珑哭的凄厉，“皇上，臣妾好痛……”
君无霜急的整张脸几乎扭曲，直到冷玲珑慢慢平息，他忽转身盯住站在他们身边一脸惊疑的琉璃，目光能淬出血来——
冷琉璃怔楞着看着这一切，眸子里的光，愈发灰暗，愈发冰凉。
她甚至放弃了解释，君无霜大怒，起身站起来，一脚蹬到她刚刚小产过的的肚子上。
“冷琉璃，你这个贱人……玲珑的孩子若是有什么事，朕要你死无全尸——”
冷琉璃又进了天牢，冰冷的牢房，黑色的铁链，一鞭狠过一鞭的刑罚。不出一个时辰，她已经成了血人，皮开肉绽，浑身是血的挂在刑具上。
“吱呀——”牢门打开，君无霜裹着一身寒气走进来。
琉璃眸子动了动，见是他，又低了下来，下巴却被狠狠捏起来。
“玲珑跟朕说，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琉璃扯了下唇角，染尽讽刺，“她竟然也会……说实话……”
“你以为朕会相信么！”君无霜眉目里直邮恨，手下得力道几乎要将琉璃的下颌捏碎，
“琉璃，是朕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伤害她！她那番纯良，到现在都在替说话，但是你知不知道，她有多爱那个孩子……”
她爱那个孩子？
爱到可以用那个孩子的生死做赌注？
琉璃笑了，本该纯净的笑容因为脸上流着血而变得可怖。
君无霜，你只知道她会因孩子伤心，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未出生便被你们杀死……
你可曾有心疼过我一分……
因为不爱，她就要受这些。
琉璃脸上的悲戚让君无霜有片刻的怔愣，只是片刻，他恢复了以往的冷漠，不过仔细看，仍能辨出他神色中的一抹复杂——
“冷琉璃，朕今日过来，是向你要一样东西。”
琉璃眸子转向他。
“太医说，玲珑的孩子保不住了，需要保胎药，但缺个药引子，年轻女子的胞宫。”
“你……说什么……”她声音里只有颤抖。
胞宫？
君无霜知不知道，一个女人没了胞宫到底意味着什么。
君无霜脸上染了凝重，“太医说，此物至邪，最好取之亲近之人，你，与玲珑最亲近……”
他说着这些的时候，已有人将她从刑具上卸了下来，几个太医从牢门外走近，打开身侧的医箱。
其中一个太医见她绝望，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在他眼中闪过，出声安慰道，“姑娘，我们只是看一下，若是不合适，我们会在想其他办法。”
不合适？
琉璃心里只有冰凉。
她也读过医术，哪里有用人胞宫做药引子，这个胞宫本就是冷玲珑设计要她给的，会有不合适吗？
君无霜在她身侧坐下来，拨开她脸上的乱发，轻轻抹开那些脏污的血迹，眸子最深处的地方，也浮出一抹不忍及歉意，
“琉璃，你对东靖有功，朕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玲珑身子一好，朕会尽快放你离开——”
他的脸色复杂，“此生，朕的心必须给玲珑，但如果有下一世……”
说到这里，又沉默了，目光落在她脸上很久，许久，终是起身。
“如果有下一世……”琉璃接着君无霜的话说下去，冷漠而飘渺，
“君无霜，请不要让我遇见你——”
痛，猩红。
冷琉璃睡了很久，再次醒来的时候，不知日月。
她只是一遍一遍的抚着自己的小腹，那里，除了一道很浅的伤疤，什么也看不出，但她就是觉得那里空空落落的。
再没有任何希望了，她现在活着，大概就是等着有朝一日，可以出宫去。
几日后，冷皇后的孩子平安出生了。
关于冷玲珑的第一个孩子——冷玲珑被皇上从邻国老主君那里抢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这孩子的身份有多敏感，宫里谁都清楚。
但皇上偏偏给了这个孩子极致的宠爱，刚生下来便办了仅次于封后大礼的喜宴。
封地，封王爵，找最好的乳娘，太傅……
举朝都因为这个孩子喜庆无比。
“皇上，皇后娘娘，琉璃姑娘带到——”
凤霞宫温暖华丽，琉璃拖着沉重的脚步，一身单薄的素服，被宫人驱赶着踏入宫门。
冷玲珑倚在雕花床榻上喝着宫女端上来的补品，君无霜在她身侧逗弄着两人之间的婴孩，那婴孩刚刚足月，生得白白胖胖，煞是可爱。
三人之间其乐融融，和煦美满。
一个君王的爱做到如此，想是任何一个女子都会觉得不枉此生。
冷琉璃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那里，曾经也孕育了一个本该如此可爱的孩子……
现在，大概是连再拥有一个孩子的机会都没有了……
其实琉璃心里也会有不甘。
因冷玲珑偷走的这一切。
为什么她的孩子死了，冷玲珑别人的孩子却能得到君无霜这般宠爱？
“皇上叫琉璃过来，是要履行承诺，放琉璃出宫吗？”
冷琉璃用手拨开凌乱的长发，在他们身前跪下来，冷漠凉薄的眉眼，颓败而显得嘲讽的神态，若不仔细辨别，会以为她不曾经历过那些伤痛。
再去看鬼医满脸愧疚的样子，千轻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这女人解除寒毒的办法……难道是你想出来的？！”
赫连夜华一听这话顿时满脸阴寒！直直看向了鬼医！
鬼医对赫连夜华武气之利害深深知晓，刚刚赫连夜华释放杀气的时候，鬼医还曾经躲避闪躲，可此时或许他对自己做出的这件事情太过内疚，他没有闪躲。
任由自己的身体在赫连夜华武气的压迫之下痛苦难当。
鬼医缓缓张口：“孩子，我也是不得已的。我这一生都在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忏悔。我更没有想到主人她竟然……”
“罢了！”赫连夜华挥了挥衣袖，黑色的衣袖带动着一股强风直扑鬼医，这幅情景让千轻顿时害怕起来，若是鬼医死了，赫连夜华的寒毒……
于是千轻想也不想直接扑向了鬼医！
嘭！
千轻伸出手臂，替鬼医接了这一掌。
接了这一掌，千轻的身体却是无恙，这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赫连夜华那一掌只是想要教训一下鬼医。
毕竟……
医者想到的办法再恶毒，可这也不是鬼医的错。
赫连夜华一向知晓情理，又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发脾气？
千轻摇了摇头，走到赫连夜华身边，在确认了赫连夜华的身份之后她反而冷静了下来，只要鬼医肯说出寒毒解法，做什么事情她也愿意。
“鬼医，你刚刚只说了女子的驱除之法，那男子呢？”
“我研究几百年终于想到了这一个办法，可没想到主人真的用了这个办法，而生出来的少主人……”鬼医看了赫连夜华一眼，“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差点没了气息。是主人用咱们最宝贵的药丹保住了您的性命。”
鬼医低下了头，“我自知罪孽深重，所以自此离开药师协会，隐居于此，研究寒毒真正的解法，可到了现在也只是有了一个头绪。并无具体的办法，不过近日我研究略有心得，只是……没有证实我的办法有用之前，不想让少主冒险。”
鬼医直接跪在了地上，说话诚恳再也没有了刚刚的嚣张。
“还请少主人再略等些时日，带我在思考几日。”
“夜，我们可以先去找麒麟，取了麒麟血回来之后鬼医说不定就想明白了想法。”一听到鬼医现在想到的办法或许有些危险，千轻便又有些担心起来。
“好。”赫连夜华点头答应，其实他对自己的寒毒倒是并不怎么上心。
在人间生活的久了，他并不觉得活上几百年有什么好，生老病死乃是常事，且从小身带寒毒长大，他早就习惯了。
却仍旧瞥了鬼医一眼，“我不是你什么少主人。”
对于自己母亲的仇恨，这却是怎么也不能消除的。
千轻了解赫连夜华的悲伤，所以并未要求他多说什么，只是对其余几人点了点头，“时间要紧，我们赶紧起程吧。”
几人点头，月大人一声哨响，龙马马车从空而降，直接落在大家面前。
依次上马车，马车腾空，向白云山的方向行走。
路上，月大人沉默不语，毕竟她说出了赫连夜华的身份，让赫连夜华大感恼火，所以并不怎么敢说话。
倒是千二公子一个劲的发问：“喂喂，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千二公子偷偷看了一眼搂着千轻细语的赫连夜华，再次偷偷问道：“他母亲……又究竟是谁？”
一话落下，千二公子便已经感觉如芒在背，立马讪讪笑了笑，回头果然看见赫连夜华在看着他，那眼神如炬，只让他一个八品武者都心慌慌。
纵了纵肩，千二公子被人发现便也不隐藏自己的想法，直接站了起来来到千轻旁边，拍了拍一直跟在千轻身边的夏青，示意他给自己让位。
夏青嘟了嘟嘴巴，十分不甘心的站了起来，谁让自己没本事打过对方？
即便夏青是个书呆子，喜欢讲道理，可他讲道理的对象……也从来都是那些比自己弱的人，在强者面前，道理……算个屁！
不去看夏青那投过来委屈的眼神，千轻蹙眉看着千二公子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将赫连夜华的胳膊推了推，赫连夜华与千轻都是后退了两步，离千二公子远了一些。
“嘿嘿，我说银面小子，原来你来头这么大，你说你还落魄的时候我们就见过面，我又曾经救过你一命，你是不是该回报一下？”
“你要什么？”赫连夜华将千轻往怀中拉了拉，身形仍旧做的笔直，赫连夜华此人虽然闷了点，可对千轻却从不吝啬自己的温柔。
“我也不多要些什么，我也不是那贪心的人，你反正是那什么药师协会的少主人，你就跟他们随便要个十颗八颗的救命丹给我呗。”
千轻汗……
十颗八颗……
想想鬼医那里想要三颗还生丹就要亲自去取麒麟血，千二公子真以为那违背常理的丹药这么廉价？
千轻虽然对大荒不是很了解，却也非常明白，大荒之上丹药肯定也十分珍贵，不然不会九州的人只知道炼药师，却从未见过炼药师，也不会那样的丹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你吃饱点。”赫连夜华突然开口。
千二公子疑惑瞪大了眼睛，“啊，什么？”显然是没明白赫连夜华的意思。
“吃饱了才有力气。”
“然后呢？”千二公子好似有点明白了。
“有了力气才能多取点麒麟血，还生丹或许可以让鬼医多练几颗。”
千二公子垂下眼帘，“我就知道你这银面小子不是一般的小气，唉……”
千轻捂嘴轻笑，赫连夜华虽是药师协会的少主，然而他并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甚至让自己脱离那个地方，一切都显示他不想与那个地方有任何的关系。
那么狠心的婆婆，不要也罢！
千轻握住赫连夜华的手，一直都没有问什么。
“天机宫。”赫连夜华却突然开口了，冷冰冰的样子让千轻的心一颤。
“我只知道那个地方叫天机宫。整个宫殿都是冰雪做的，很冷。可里面有很多能力强大的人们。”
“只知道？”既然赫连夜华开口了，那么不明白的地方就要问。
千轻诧异的坐了起来，旁边千二公子已经竖起了耳朵，也是疑惑问道：“只知道？”
赫连夜华蹙眉，“我离开天机宫的时候只有三岁。” 三岁的孩子根本就什么还不记得，甚至在大荒，三岁的孩子还没发育，仍旧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娃。
宛如灵儿，指不定活了多少岁了却仍旧只是一个十岁大小的孩子，就连智商都为开发完全。
所以赫连夜华对天机宫能够有这样的了解实在是不错了。
“我三岁时知道了她生下我的原因，所以选择离开。”赫连夜华缓缓开口，“天机宫宫规，背弃天机宫者，死。所以天机宫派人来杀我。”
当时的月大人也是因为配合天机宫才动手的，只是千轻还是很疑惑。
既然天机宫宫主中了寒毒，那是不是也说明天机宫也是黑暗之神的势力？而且天机宫能够控制月大人，想来天机宫应该是凌驾于东西两个神殿之上的势力。
这个势力在大荒，在黑暗之神光明之神来自的地方。
或许知道了千轻的想法，赫连夜华再次开口，“不是你想的那样。”赫连夜华眸中也闪过一丝疑惑，“天机宫很神秘，我离开了那里便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赫连夜华下意识用了回去两个字，这说明……其实他内心中还是将天机宫当做自己的家的。
赫连夜华没有注意到这点，仍旧在陈述着他的疑惑，“天机宫中，算术之法很精进，所以阵法很强大，而且医术强大，几乎世间所有高明医术都源自天机宫，所以药师协会是天机宫的。而黑暗之神虽然在九州和大陆很有名，却在大荒只是一个强者罢了，天机宫在大荒有着如此重要的地位，想必……天机宫应该不是黑暗之神统领的，相反，我怀疑黑暗之神源自天机宫。”
“什么？”千轻与千二公子都没有想到黑暗之神的这一个出处，更是瞪大了眼睛。
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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