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多次谈及的“那个人类”，此时此刻不再研究巫术，而是独自跑到外面，去见一个人。
他这一次去的路径和去集市是一样的，路上还是有漫天遍地的大雪，但是目的不同。
徐雪垂凭借着大脑清澈的记忆，很快地越过人群，找到了一家平平无奇的茅草屋。
他一轻轻地推开陈旧，沾满灰尘的门，除了嘎吱嘎吱的声响，还有一道沙哑的声音突兀地传进耳朵。
那个人身形溺在黑暗里，声音闷在整个屋内，“徐雪垂，你果然来了。”
“只是两三天没见，又变瘦了。”
徐雪垂从头到尾都没有皱过眉头，平静的表情没有散出不耐烦之情，甚至连语调的起伏都没有变化。
徐雪垂心里的感受与荡漾这二字毫无相干，缓缓道出的声音此刻显得刻薄冷漠，“解药呢？”
那个人摇了摇头，早已不敢和气场强大的徐雪垂对视，不得不用茶水盖过自己的慌张，“我考虑一下再给你。”
过了几秒，清冽声线重新在他耳边响起，徐雪垂给任平朝足够的思想准备条件，口吻貌似更加冷，“我并不喜欢求人。”
任平朝听出来了其中的意味，赶紧露出了个献媚的笑容，“解药我给你就是，你别生气。”
他从抽屉底下拿出了白色的瓶子，突然间降低音量，“你不是没中毒吗，怎么忽然间向我要解药？”
阴影笼罩了徐雪垂上半身，任平朝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对方的身形，暗光把他棱角分明的脸附上了阴郁的气质，任平朝看不到对方的情绪，甚至感应不到。
徐雪垂一字一顿，清晰的口音透出沉重又正式：“那你解释一下，昨日张璟为什么派侍卫追杀我。”
“张璟应该是认识我的，故意刁难我，而且你之前说过他是你的好友。目的显然易见。”
任平朝脑袋再浑浊，动作再迟钝，言语再乱也懂得要解释，“我不知道原因，其中一定有误会。我之前跟他提过你，性格就是有点古怪，你也别怪罪他。”
徐雪垂情绪给人的感觉是平平淡淡的，但字里行间的愤怒是直接传达的。
他一笑而过，眸光渐敛，对多年的情谊全然不在意，“对了，看在你和他是好友的份上，我提前告诉你，我要杀了张璟。”
任平朝目瞪口呆，愣了愣，保持沉默，说不出一句话。
任平朝轻微地点一下头，“我知道了，我先做好心理准备。”
四目相接，阴郁的徐雪垂意味深长地勾唇一笑，他极致克制愤愤不平的情绪。
“你知道为什么要杀张璟吗？”
“因为他就是当年杀了我阿姊刺客之一，即使时隔多年，当时张璟蒙住了脸，只露出眼睛，但仇恨不会让我丧失记忆。”
半晌，任平朝眼睫连同着鲜活的心脏颤了颤，动作没有刻意停住，强装着镇定。
他吞咽了口水，无奈地说道：“杀人的时候你别受伤了，其余我不管。”
任平朝这时喝完了茶水，看着对方冷漠的脸，忍不住感叹道：“徐雪垂，你要是真的像雪般纯洁就好了。”
徐雪垂看向窗外单调的景象，道：“我所经历的一切不允许我的心犹如白雪般纯净。”
接下来又是无止境的沉默，任平朝直接跳过了这话题，“昨天我去你家找了你，没找到你。你现在住哪？”
“与你何关？”
徐雪垂心境必定是平和的，表露出来的表情，神色，即使没有任何变化，但还是能近距离的感受到排斥，不用刻意就能体会到。
任平朝思索了一会，眉头紧皱，最后满是失望地松开。
“行行行，我不问了。你要是需要个避难所，随时可以来我这。”
他情不自禁地帮助对方“作弊”，“张璟修为高，实力不容小量，又疑心病重，嚣张跋扈，你做事要小心谨慎，但我也不是说你没能力杀死他。”
徐雪垂没有回复，直直地站起身子，意图很明显，是要离开的前兆。
任平朝冥冥之中产生了惋惜的情绪，由于身高差异，不得不仰视他，“要不要我陪你去集市逛一逛？”
他没有略微迟疑，“不用。”
任平朝揉了揉焦躁的眉心，语气似乎想表达委屈，“你越来越绝情了。”
这时阳光穿透过来，徐雪垂半面身体归隐在无边无际的光芒中，生硬不具备柔和的光线打在他脸上更显得性格冷漠。
徐雪垂神色冷了下来，忽视了对方的不满，“你我都是互利共赢关系，何来情可言？”
“戏是骗别人的，不是骗自己的，别入戏太深。”
梁铅华回到家之际，徐雪垂已经做好了午饭。
在门口隐隐约约地看见他时，徐雪垂原本没有笑意的脸立即展露出甜甜的笑容，只是短短地看了两秒就准确地识别出来那是梁铅华。
他没有再迟疑，果断地面迎着温润的阳光，脚底踩着厚重的积雪，马上跑到梁铅华身边。
等足够看清了梁铅华的容貌，忽然间徐雪垂意识到自己太冲动，连忙后退了两步，表示对长辈的尊敬。
徐雪垂抿了抿唇，尽量按压住扬起的眉，“师父，饭我刚刚做好了。”
梁铅华静了静，对此在脸上，并没有向他赐予过多的情绪，“嗯。”
徐雪垂整理好喜悦，神情和语气收敛了几分，耐心询问道：“师父，您要检查我的基本功吗，您出去的时候我有在练基本功。”
梁铅华轻轻挑眉，精致容貌流露出的表情不怎么变动，但好在对方具备极佳的捕捉本领，及时抓住了这一特别的瞬间。
“现在？”他有些狐疑。
徐雪垂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笑着说道：“都可以，师父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来。”
梁铅华缄默片刻，唇角很平，“现在开始。”
徐雪垂连连说道：“师父，你等我一下，我去拿剑！”
说罢，他没等对方回应，就离开了梁铅华的视线范围之内，下次再出现梁铅华身边时，手里握着锋利的长剑。
徐雪垂深呼吸一口气，屏息神凝，在师父的无声失意之下，纤长的手臂扬起了剑，剑刃的光辉在空中闪烁飞舞，脸部时不时现出光照的痕迹。
阳光折射下来的阴影体现出动作刚柔并济，徐雪垂的眼睛紧跟随着前方目标，整套动作下来毫无瑕疵，非常得流畅。
梁铅华面无表情地看完全过程，冷冰冰地问道：“你觉得自己做得很好？”
徐雪垂逼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点点头，“是。”
梁铅华懒散地抬起眼皮，犀利的语言倒是温柔了几度，“勿狂妄自大，希望你不要止步于此。”
徐雪垂收回了长剑，褪去了原本严肃的模样，笑意重新浮现，“谢谢师父。”
他们一起肩并肩踏上清一色的阶梯，脚下有温和的暖阳满地铺盖，悄无声息地为二人指引道路。
徐雪垂叹了叹口气，“师父，我做了狮子头，您应该会喜欢。”
“我实在是太蠢，武功这方面修为不高，法术也不会，也就指望在做饭这方面能把它做好。”
梁铅华半眯起了眼，说话力度不重，每一句话却在砸对方最柔软的深处。
“你不蠢，也不笨。”
这句话引起“电流”细腻地游移在他的背脊至唇，徐雪垂五脏六腑一阵酥软，霎那间，眉宇间的寒冰骤然而裂。
他也有模有样地重复梁铅华刚刚说得话：“我不蠢，也不笨。”
梁铅华定神地看着眼睛亮晶晶的徐雪垂，猛地怔了怔，神色复杂，包含了太多难以描述的情感，便收回了目光。
“我不喜欢把话重复一遍又一遍，所以你务必要记住我对你说的每句话。明白了吗？”
徐雪垂咬了咬唇，感到莫名的羞涩，脸颊慢慢变烫，随后抬颌，旁人能清楚的看到，眼眸泛起微微的亮光。
“明白了！”
徐雪垂向梁铅华单方面传达的感情比阿姊做的糖水还要甜，却比糖水腻度清淡一些。
“师父，如果我学会了基本功，你还要教我些什么？”
梁铅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等你学会再说。”
徐雪垂十分想从中挖掘有用信息，便穷追不舍地问：“我可以提前知道吗？”
梁铅华态度很坚决，不容置疑，“不能。”
原本这个话题按照事态发展规律会早早结束，没想到梁铅华竟然把内心的疑惑说出来，突然一问：“你今天是不是出去了？”
徐雪垂以前对着镜子练习过撒谎，经验足，再加上逻辑思维紧密，让人辨别不出来真假性。
“对啊，我去集市逛了一下，买冰糖葫芦吃，没待多久就回来了。昨天就有这个念头，想给您买冰糖葫芦的，结果您拒绝了，就没买您的份。”
他顿了顿，下意识问道：“不过，您是怎么看得出来我出了门的？”
静默良久，梁铅华上唇和下唇微微触碰，结果感受到的是一阵阵受过雪霜镇压的凉意。
“猜的。”
徐雪垂若有所思，犹豫了一下，顿时豁然开朗，“这样看来，师父跟我心有灵犀。”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