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徐雪垂是被雨吵醒的。
雨水滴滴答答地停落在屋檐,纸窗表面蔓延着雨珠存在的味道,醉红的门槛也逃不过雨的追踪,和整个天下一样都湿漉漉的。
出了房门,他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空无一人。唯一的收获可能就是干净的鞋面沾满了细细的雨珠。
徐雪垂抬头望着纯洁的雨,观察了它的行动轨迹,失神了几秒钟,随后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拿好行李。
由于家族忽然发生变故,他没有来得及带油纸伞,当时脑子里只记得带钱财和衣物。
徐雪垂任凭雨潇肆虐,雪霜欺压,毫不犹豫地携带着灵雨霏霏,离开了梁铅华的家。
他走得干脆利落,什么都没有留下,连句简简单单的告别话都没有。
徐雪垂临走之前,视线投向最后一处的地方是偶然路过的荷花池。
荷叶静静地漂浮在折射出冷意的水面,也许是错觉,他感觉今日的荷花比昨晚的荷花还要鲜丽动人。
视线逐渐因为雨水再一次模糊,徐雪垂头顶着包袱,但是遮雨效果并不明显。
不得不加快了脚步,预想找个山洞避雨,结果他大步地走了许久,瘦弱的后背早被雨水浸透,湿润的眼睛所呈现的画面只有一排排顶端浮着白雾的木杉。
徐雪垂从小就被阿姊教导,下雨了一定不要躲在树底下,所以他铭记于心,执着找到山洞,哪怕要和蛇群斗争一番。
全身上下都已经湿透,徐雪垂的步伐愈发沉重,他明明能感觉到脚底的土地是软绵绵的,但是身体就是使不上任何力气。
徐雪垂艰难地站稳,几乎用尽了储备的意志,才来到了一条无名的湖泊。
他正准备在湖边蹲下来,休息一阵子,结果,有一个不相识之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男子的装扮很怪异,身上发生着一股难忍的恶臭,徐雪垂描述不出来他的具体穿着打扮。
那位男子细细打量对方,事先开口,“你好,你最近有见到狐妖吗?”
徐雪垂与他平视,毫不犹豫地反驳,字里行间闪烁着一丝急促,“没有。我不认识狐妖。”
男人半信半疑,随后靠近了徐雪垂几步,狡猾的笑容使他频繁地升起恶寒,“你不要说谎哦。”
徐雪垂拧起眉宇,顿时间觉得莫名其妙,“我打也打不过你,我为何要骗你?”
男子说:“因为我在你身上闻到了不该属于人类的气息,你应该是跟狐妖有相处过。”
徐雪垂内心镇定,没有被吓唬到,有理有据分析,“我族已全部灭亡,狐妖向来精明,怎么会愿意跟我打交道?”
男子愣了愣,讥讽道:“你就是那个异类啊。”
他说完,抖了抖深褐色的披风速即消失不见。
大概走了两个时辰,徐雪垂脑袋昏沉沉的,狭窄的视线一片混乱,四肢像纸样轻薄。
最终徐雪垂瘦削的身形,疲惫的眉眼,潮湿的鬓发抵挡不了外界猛烈地侵袭,下一刻,双膝弯曲,晕倒在枯燥无味的雪地里。
时间的长河频繁地流动,分针轴不断更新,在隐秘的角落里发生着悄然无息的变化。
等徐雪垂清醒时,早已是正午时分。骤然而至的雨不见踪影,只剩下白茫茫的光尘。
隐隐约约透着似曾相识的天花板使他立马坐直身子,揉眼睛片刻,忽然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自己的耳畔清清楚楚地响起:“你怎么像雪一样脆弱。”
顿时间,鲜红的血液停止在骨骼流淌,徐雪垂屏息神凝,睁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渐渐地掐红手心,吞吞吐吐地说:“抱歉,给您又添麻烦了。”
徐雪垂茫然无措的样子梁铅华尽收在眼底,忽然间,魅力张扬的眉眼已有点点厌烦的痕迹,唇线尽管再抿直,也按耐不住溢出言表的关心。
室内很安静,外面的光景没有半点喧哗,同样的,梁铅华的眼眸蕴含着深不可测的波澜。
他不再静静地注视对方,移开了清冷的目光,声音有些沙哑,“不算麻烦。你多加休息,休息完毕你就要开始学剑术了。”
徐雪垂目瞪口呆,不加掩饰地炽热视线紧紧地跟随梁铅华,他感觉自己身边缠绕着金灿灿的幸运光环。
他顾不了那么多,赶紧在脑海里搜索长辈们常用的礼数,用两秒的时间下床然后笔直地站在地面,立马改口道:“谢师父。”
没等对方回答,徐雪垂就明显地感觉到脚掌凉飕飕的,凭空而来的凉意没有打招呼就迅速地爬到他的脊骨。
梁铅华眼神犀利地撇了徐雪垂一眼,喉咙里没有发出半个音节,没有温度的薄唇貌似想永远紧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此时他在的地方还是他昨天住的房间。
所以,梁铅华再一次把徐雪垂接回家了。
可能是床太硬,或只是睡眠筹备充足,徐雪垂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脑海里一直在放映梁铅华的一颦一回眸,愚钝的思绪持续深究对方的语言和神态更深层的内涵。
尽管探究的过程中是缓慢的,但恰巧徐雪垂性格唯一的优点就是,特别得有耐心。
「他叫什么名字?今夕年龄?他的具体身份是什么?」
「他也是人类吗?」
「他为何突然愿意接受自己?是看我可怜?」
没有依据解答的问题接连地冒出足以证明徐雪垂对梁铅华有很多很多的不解。
以那个人为命名的隐形“迷雾”随着日积月累,早已蒙蔽了他的独自辨别能力。
梁铅华只是单单地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借鉴华丽的言语进行诱惑,就能随意挑起徐雪垂沉寂多年的好奇欲。
徐雪垂合上困惑的双眸,就这样反反复复不嫌索然寡味地思索。
末时,太阳高照,徐雪垂不再无用的猜想,决定面对现实,他轻轻地推开了房门,灼热的光线在同一瞬间刺向眼睛。
光线达到目地后,再把徐雪垂的上半身暖暖地包裹住。
徐雪垂还未完全躲避光线的追逐,不知不觉中,梁铅华这时候踩着坚定的步伐朝自己方向走过来。
他的走路速度和“缓慢”并不沾边,但腰间系起的长长玉佩平稳地和布料相贴,看不出来一丝抖动。
梁铅华脚步悄无声息。
所以,他是无声地入驻徐雪垂的灵魂深处。
此时此刻,梁铅华不像平凡的侠客,更像一位长相玉树临风,气质温文尔雅的神祇。
愚笨的徐雪垂早已扪心自问一遍,以上对他种种看似虚假的赞美绝对没有私自掺和夸大的成分。
徐雪垂大概是失心着魔,产生了严重的错觉。
他认为,犹如朦胧青烟般意境的长亭突然退去一切缤纷的光彩,唯一的彩色方向直接跟随梁铅华无意间的指引。
那个人自然没有强盛的心理活动,很难动摇波澜的心境无任何纯洁的水花在游荡。
他只是平静地凝视徐雪垂,兴致平平,语调无起伏,“我姓梁,名铅华。”
徐雪垂首个疑问终于被解开。
梁铅华唯一徒弟提起心弦,激动地问:“请问,我该如何称呼您?”
“随便。”
梁铅华表情透露出微微困惑,他不能和自己的徒弟同感身受。
“请问师父,我们等下要去哪里练习?”
梁铅华没有动,而是板着严肃的脸,低沉的声音带着强大的震慑,“你先去吃饭。”
徐雪垂吃完饭过后,和梁铅华一起走在长廊上,周围只有风声在沙沙作响,隐隐约约还能闻到清幽的荷花香。
徐雪垂低着头,抿了抿唇,轻声细语说道:“师父,您是除了阿姊之外,对我最好的人。”
梁铅华偏过头看他,眼神充满了狐疑,心中不以为然,“我就给你提供两顿饭罢了。”
四目相对,徐雪垂看着对方眼睛里的常见倒影,一脸较真,非常认真地回答:“我没有撒谎,这是我的真心话。”
“而且从小到大没有人施舍我,三天不吃饭是常有的事情。”
徐雪垂陈述悲惨的十八年岁月有意缩短苦难,只是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概括了无限的泪与恨。
粱铅华擅长捕捉细节,却迟迟没有体会到徐雪垂的沮丧或埋怨。
他克制住了同情心泛滥,“我这人没有善意,我只是不忍心有人当着我的面死。”
徐雪垂脚步比今早轻盈了许多,感觉像是踩在云朵上面走路。
他好不容易攒好足够的心情,扯了一抹甜甜笑容,微微歪了歪头,“我师父全天下第二好。”
徐雪垂貌似感觉到对方气压在变低,他生怕对方误会,连忙解释:“第一好是我阿姊,我和阿姊相差五岁,从小相依为命。她在我七岁那年战死在沙场上。阿姊生前在我们族人地位很高的,她是女将军,所以很少有人敢欺负我。”
他说了这么多掏心掏肺的话,梁铅华语言自认为贫瘠,能做地也只是“嗯”了一声。
好在,徐雪垂什么时间都没有期待过热烈的回忆。
梁铅华先给徐雪垂示范了一番自创的基本功,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刚柔并济,不失强劲力度的同时,让人看起来赏心悦目。
他并没有极度追求于繁琐,反而是从简,直击敌人所暴露的弱点。
徐雪垂可能是有隐藏的天赋,这一套基本功他就吸收得很好,只花两个时辰的时间,就学习到了其中的精髓。
不过,梁铅华检验徐雪垂练了两个小时成果时,看完流程后脸色好像更难看了。
他看到糟糕至极的剑术,一时间缺乏精力理会弹落在肩膀处的绿叶,不免得蹙起眉梢。
在对方满眼期待地注视下,梁铅华没有动半分情,语言和行为举止从来就没有心软这一程序。
“你练得还不够。”
徐雪垂虚心受教,缓缓点点头,修长的手指逐渐加大力度握紧了剑。
少年在日晓即将落尘的时候,诚恳地回应,“好,我会继续努力的。”
停云霭霭,匆匆日暮将坠。
梁铅华隽俊的五官原本就立体,因从斜阳里折射出“胭脂”的修润作用,更加展露出深邃的美,但也从中加深了威严。
他眉心慢慢松开,“你丝毫没有理解剑的正确使用方法。”
随后,梁铅华的语气重度由浅入深,“我和慈悲这词是相反的,你若不满,那就离开这里。”
徐雪垂一步一步地带动着绿融融的背景,主动走上前,缩短了之间的距离。
他定定地看向梁铅华,干涩的眼眸里分明体现出毋庸置疑的恒心,咬字清晰,“师父只要你不赶我走,我这辈子就认定您是我的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