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五）

下葬时北海道仍是漫天飞雪，雪花落在黑色丧服上格外显眼，像是给人裹了层糖霜。在被白雪覆盖的陵园内黑伞遍布，有意无意排列出一条完整的送行路，众人表情肃穆地向墓碑双手合十。

糸师冴百感交集地看着那块石刻墓碑，他们没有什么感情，但这段婚姻持续将近两年，如果不出意外可能会是一辈子。她不知道他的痛苦来源却完全理解，虽然只是互相利用但也是他意料之外的。

而妻子也如她所说，带给他超出想象的名利，即使他本就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以及为他建设了可以暂时躲避弟弟那段荒唐感情的避难所。

大家神色凝重，互相道别。

糸师冴顶着寒风，和即将上车的国家队球员简单安排了训练日程，便目送前往机场的商务车远去。

这场葬礼已经快耗完他一直以来维持的体面，不管是对外，还是对他的弟弟。

岳父冴。

糸师冴转头，看见他苍老不少的岳父撑着黑伞立在陵园。

积雪的松树下。

岳父聊聊吧。

糸师冴接过岳父递来的香烟。他没有点燃，沉默地把香

烟塞进外套口袋里。

岳父你是个很好的女婿，谢谢你对她一直以来的照顾。

糸师冴这是我应该的。

糸师冴知道自己不善言辞，也没再多说。老人仿佛看出，他几乎被隐藏得毫无破绽的局促，笑了笑。

岳父...你也知道，日本足协变天了。

老人深吸一口气，感叹一般望着黑压压的天空，雪花随着肆虐的风吹了过来。

岳父国家队那些球员的资质你我再明白不过，现在是人情社会。后续的人员调整我想你也大概清楚，一些并不是天资聪颖的人还会入选，但我无能为力。

厚厚的雪压在松树上，压得树枝摇摇晃晃。

岳父冴，我觉得你的才能不该浪费在这里。你也想带领更好的球队吧...昨晚在休息室那些人的话，我在外面都听到了。

糸师冴‘这是什么意思。’

糸师冴从岳父口中感受到了犹豫，但他还未推敲出岳父的话里有话，就得到了答案。

“想去法国国家队做教练吗？是你的话，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

糸师冴‘法国。’

糸师冴本能地想回避，但岳父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开始权衡利弊。

岳父有一位大人物对你青睐有加，早在我还未隐退的时候就被你出色的指导能力以及战术安排折服。这次他也见风头不对，提前让我来转告你，看你意向如何。

岳父的双眼仍不减锐利，像是一只猛鹰打量着糸师冴。

岳父你的弟弟，糸师凛也在法国的俱乐部效力。兄弟都在法国，可以有个照应。

糸师冴欲言又止，他不知道给出答案的期限是否是现在。

“当然。你可以先去法国和那位面对面谈谈再考虑，近期你随时都可以去。”

岳父叹了口气。

岳父如果你直接辞职，以你的能力，自然也有不少球队向你发出邀请。但法国已经是经过我的综合考量、最好的选择。

岳父跳槽比辞职再就业更好，社会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吧。

老人无奈地看着眼前沉默的年轻人，继续感叹道。

岳父如你所见，这里已经不适合你这样的人才了，只会是消耗才华。

老人说完就将一张烫金名片递给冴，然后郑重地拍拍他的肩膀。

岳父我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邮件可能在今天就会发给你，好好考虑一下。

糸师冴盯着岳父被看护师扶向商务车远去的背影，百感交集。他在心中由衷地感谢尽力关照自己的妻子一家人，给了他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冴的目光随之落在手里的那张名片上，其实答案已经很明确，只是缺了年少时的勇气。

糸师冴为父母办理了值机，可能很久不会再来这里了。

冴确认了腕表上的时间，从这里回东京的时间足够看一场比赛回放。

而弟弟却仍然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糸师冴不是让你回法国吗？

糸师凛不回了。

糸师凛说完越过他把证件递给工作人员。

糸师凛值机。

糸师冴看来你很闲。

糸师冴生硬地开口。

糸师冴请假了吗？

糸师凛还可以呆两天。

糸师凛根本没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应付着回答，拿着机票证件就向贵宾休息室走去。

东京的天空万里无云，与北海道恰恰相反。糸师冴收起平板结束了比赛分析，弟弟的位置离他很远，他的神经也没那么紧绷，闭上眼等待飞机降落。

抵达镰仓已是日落时分，糸师凛动作麻利地把一家人的行李箱都提进房里，然后自觉地到厨房帮母亲洗菜，兄弟俩心照不宣，没有过多交流。

糸师冴忽然察觉到，他们之间一直以来那种涌动的情绪，在此刻变得平和了许多。

昨夜已然清晰地划清了界限，他也明白了吧。

父亲冴。

父亲唤住糸师冴，将他引入家中的和室。室内摆放着一套用于供奉的佛龛，其华丽非凡。木雕画上采用了精致的金箔工艺，镶嵌着象牙与天然彩贝，庄严的佛像下陈列着祖上的牌位，还有被线香萦绕的各类祭品。

这里通常是父亲与家族成员商议重要事务的场所，糸师冴推测此次应该是要说关于他工作的事。

父亲法国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父亲直截了当地说道。

父亲凛也在那里，你们兄弟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父亲轻抚额前的白发。

父亲我们永远支持你的决定，从你当年去西班牙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我们一直都在背后支持着你。

糸师冴凝视着佛龛中那神情平静的佛像，默默无言。

父亲虽然我们希望你能留在日本，但是……

父亲我们不想看到你在这里受委屈。

多年深藏于心底的柔软之处被轻轻触碰，虽然无法消除他的痛苦，但还是触动了糸师冴的内心。

家人对他而言，一直都是最为重要的存在。

父亲去看看吧，我还是很了解我的儿子的。

父亲凝视着那尊佛像，若有所思，随后苦笑着说道，

父亲你肯定也不甘心一直被困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