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郦因笑了。
圆通小师父不愧是未来闻名天下的大师,小小年纪,便有一双看透人心的利眼。
她上辈子,不就是这样的宿命吗。
男子不愿女子披坚执锐,便上书卸了她的甲,挂了她的职,拘了她的人,以婚约在即,应当即刻归家嫁与他人妇为由,令她再不能堂堂正正执起那杆红缨枪。
夜半无人时,才敢从落满灰尘的箱中,擦拭着枪上的刀痕剑迹。
有一人许她依旧可执红缨,那人姓宋名墨,那日过后,他会成为她的夫,可她依旧没能等到那个光明正大戍守边疆的时候,她自戕在那个蒋氏同葬的黑夜。
那天的夜色极美,星星也亮,也是在那一夜,她死在他的怀里,那杆红缨,亦不再归她所有。
纪咏看见她盈满伤痛的眸,打断了她纷飞的思绪:“小施主将来会如何打算?”
是继续嫁为他人妇,从此孝顺公婆,生儿育女,还是依旧如判词里的那样,披坚执锐,为女子立名。
“小师父这般看得起我,我又怎么会选择前者呢。”
泯然众人,非她所愿。枪引红缨,才是蒋郦因两世而来都不曾放下的执念。
纪咏畅然一笑,拱手相祝:“祝小施主,得偿所愿。”
虽无酒祝东风,但有绿荫见约,也不算辜负良辰之美。
蒋郦因爽朗而笑,亦抱拳相回:“祝小师父,为佛济天下,为官吏清明。”
风声,叶声,流水声,都不及二人此刻掩在阴影与葱茸里的祝愿悦耳。
蒋郦因遇纪咏,如高山随流水,伯牙迎子期。
“阿缨,阿缨,你这丫头,怎么还上了树,还带着圆通小师父一起,哎呀呀,还不快下来!”
李老夫人来寻她,却看不见人,她抬头往头上一望,便见树荫之下,两只皮猴正坐在树杆上悠哉悠哉的晃着脚丫。
她又是气急又是好笑,连忙催着两人下来。
纪咏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抱着树一点一点的往下挪。心里却直呼装了许久的佛前童子,今日却屡屡被人撞破,哎,失策,失策咯。
蒋郦因直接在树杆上站起,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和身上的落叶,“嗖”地一下就从树上跳了下来。
李老夫人见怪不怪,反而见纪咏挪得不太稳当,上前扶了纪咏一把。
纪咏尴尬的脸越发通红。
蒋郦因咋舌调侃:“圆通啊圆通,你不该叫圆通,该叫圆彤啊。”
瞧这脸红的,比那货郎手上卖的红果还艳呢。
纪咏羞恼,转身欲走,又想起还没谢过李老夫人的好意,扭过头飞快的施了一礼,窜回了来时的深巷。
蒋郦因望着他狼狈逃窜的背影笑弯了腰,李老夫人无语半晌,看着看着,也跟着她一起乐。
“好了好了,小师父都被你吓跑了,佛也求了,愿也还了,该回了。”
蒋郦因敛了笑,福身行礼:“都听外祖母的~”
她这一礼看似乖巧柔顺,抬眸时那股飒爽之气依旧从衣袖间露了痕迹。
将军之家教养出来的女郎君,又怎会是乖巧守礼的闺秀样。
她究竟会是束于闺阁的江南笔,还是历尽风霜的红缨枪,只有她自己能决定。
旁人,不行。世俗礼教,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