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下的每一步,我都用上了十二分的警惕。虽说没有打开S.A.T.S.模式,每分钟仍感觉有一个小时那么漫长。通常情况下此时此刻我早就因为无聊而干出各种蠢事了。我们紧紧靠拢在一起,我在前,P-21在中间,晨辉殿后。每走一步都能看见同样的涂鸦,有的字体端正,有的则狂野潦草。灯光忽明忽暗,不过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照明。我不习惯的是耳边萦绕着的轻柔音乐,就好像附近藏着一个隐形的音乐盒,发条又转得特别慢。
“闭上眼,静悄悄,让浓浓睡意将你抱……(Hush now, quiet now, it’s time to lay your sleepy head…)”歌声在走廊里萦绕。我和P-21慢慢转过头去,盯着晨辉,一言不发。天马很快住嘴了。
“抱歉,”她小声道。我现在没多少心情欣赏儿时的摇篮曲。
在走廊中央的天花板上倒吊着不少布娃娃,一只兔子布偶躺在病床上,盖着被子……不,不是盖着。
被捆着。走廊里有两打左右的床单,上面用同样的涂料画着各种图像,有的像是房屋和火柴棍般的身形,另一些床单上的小马画的更模糊,还有……火焰。还有一些图像则是小马们战斗或是被截肢的样子,看的我极为不安。
床单顶上有什么东西在动。我把它们猛地扯下来,看到的只是空荡荡的一片。
“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喃喃地自言自语。突然间我觉得小马乔的后厨房是那么美好。“我宁愿面对尸体……或者有谁像我开火……不管是什么都比这些黑油漆画的鬼图画来得好。”我回头看了一眼,两只小马都盯着我。“怎么了?”
“她不知道?”晨辉轻声问P-21。
“那可不。”P-21望了望身后。
“知道什么?”
晨辉吞咽下口水。“那不是油漆,黑杰克。”她指了指墙上黑红色的字迹。
我闭上眼睛。真希望她不是那个意思。“好吧,当然喽。”我转身,对着空旷的大厅喊道:“好吧!你们这些变态的混球,赶紧滚出来让我在你们的脑壳上开几个枪眼!”
‘嗒,嗒,嗒’轻轻的弹跳声回荡在走廊间,一个亮红色的皮球向我们蹦了过来。不……不是个球,它的形状太不规整了。那东西滚到我蹄边停下,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痕迹。我盯着地上的那个头颅,它脸上的表情痛苦而扭曲。
黑暗中传来一只幼驹咯咯的笑声。
“真可爱。”我喃喃说道。这个脑袋还很新鲜。
“该死,该死,该死。”P-21一遍一遍地骂道,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脑袋。
“冷静点,”我小声道,努力保持冷静。“只不过是个脑袋罢了。”墙边一个齐膝高的小门打开了,一只迷你机械马走了出来,用蹄子上旋转的抹布清理起地上的血迹。它完全无视了那个破烂不堪的头颅。这玩意儿的程序有点毛病。机械马清理完毕后,便回到了原先的小门里。
“维修机器人。”晨辉轻声地说道。我们经过一间间空荡荡的病房,耳边仍回响着音乐盒那轻柔舒缓的曲调。来到护士中心,这里彻底收拾过,所有杂物都被清走了……除了诡异的工艺品和破碎的尸块。见过了那么多的废墟,这反常的整洁几乎和耳边的音乐一样扰的马心神不定。
我试了试哔哔小马上的广播频道,但能接受到的唯一一个频道播放的是同样的诡异乐曲。我们幸运地发现了一个还能工作的终端机。“终于有点成果了,也许能找到些什么。”P-21松了口气地说道,他开始集中精力对付电脑。我小心地打开生物监测视觉私下搜索,但视野一直在闪烁不定,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干扰了系统。但那个脑袋绝不是凭空冒出来的。陆马努力了几分钟,我们也听了好几遍诡异的音乐。终于P-21输入了密码,终端机发出滴的一声。我越过他的肩头看去,看到屏幕变成空白,不禁皱起眉头。
>捉迷藏(Peek-a-boo,捉迷藏中找到对方时说的话)。我看见你了。
刺穿耳膜的尖叫从终端机传出,听起来像是一只雌马的痛苦惨叫。“杀了我吧!”那声音一遍遍地哭嚎着。我咬住P-21的鬃毛把他从终端前拖开,一发橙色爆裂弹结果了终端。周围重回寂静,耳边唯余音乐盒的曲调缭绕。
“那他妈是什么玩意儿?”P-21低声耳语道,他的眼睛扫视着空旷的大厅。
“现在想拿把枪了吗?”我轻声问道。
“我只会乱打一通。”他回答。考虑到他之前给出的理应是‘会向我开枪’,这多少算个进步。我决定继续探索。‘来玩玩’,墙上血红色的短语在四处可见。我的生物监测视觉上不断闪烁着红黄亮色的光,最终我把它关了,免得犯恶心。
一扇木门上被刻下几句童谣:“噢啦噢啦牛跑啦(llie Ollie Oxen Free,童谣)”。我轻轻地推开它,一具木乃伊化的干尸从后面的壁橱里滚了出来。她身穿一套护士服。壁橱上刻下了几个字。‘我不想再玩了。’
晨辉的呼吸变的急促起来,P-21将天马搂住以防她跌倒,一边轻声地安慰她。她曾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几乎脱水致死,想必这一幕一定让天马回忆起了那噩梦般的经历。我仔细地检查着尸体。她的皮肤干枯到一触即碎,我不得不在施法上多加小心。尸体的ID卡上写着‘护士长柔心(Chief Nurse Tenderheart)’。徽章的底部有一行条纹闪烁着法术的光芒。“这是什么?”
晨辉不肯转过头来,于是我把卡片飘到她面前。“这是用来打开一些特别的门锁的,这些门一般没有钥匙孔,必须要魔法验证才能打开。”希望这张卡片能帮我们找到那些治疗药水的样品。”
上面一层的情况没有好多少;事实上,比之前那层还要糟糕。储藏室被劫掠一空,被晨辉称为血柜的储藏处也空无一物。用光的颜料罐从地上堆到天花板。我们找到了一具尸体,多半属于那些学院派小马……他的皮被剥了下来,全身扎满了空注射器。一旁的字迹写到:‘针管先生是你的朋友(Mr. Needle is your friend)’。
我一定要向某匹小马介绍介绍霰弹枪女士。
大厅里有一个铁盒子,立方体的每个面上都画上了不少粉红色的心形。不知怎么的,我对这个方块有种奇妙的好感。箱子边上有一个把手,我看了一眼两匹小马,接着小心地用法术拉动把手。“环绕桑树团团转,猴子追着鼬鼠窜……”晨辉轻声哼唱道。我没去费心阻止她。我仿佛感觉到要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但自己却完全无力阻止。猛地一拉,铁箱子顶部砰地一声开了,一只小马飞了出来。不……是半只小马。它同样被剥去了皮肤,下半身被一个大弹簧取而代之,只剩骨架的翅膀折叠在身体后面。
“天马?”晨辉惊恐地说。
接着,盒子突然发出一阵音乐。尸体的两只前腿被弹簧突然弹飞,掉下来三个铁苹果。我几乎未假思索,本能地用法术将它们扔的远远的,同时我们三个飞扑躲到桌子下面。过了很久,预想中的爆炸仍未传来。我慢慢抬起头来,谨慎地漂起最近的一个榴弹。苹果的底部开了个洞。
真他妈变态——等等……“快跑!”我一把抓住晨辉,同时用法术拽起P-21,三匹小马没命地向大厅那一头逃窜。几秒钟后,藏在盒子里的炸弹爆炸了。我们一个飞扑躲过了冲击波。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P-21喃喃说道,一脸的震惊,鼻孔中流出血来。
“比起光是吓吓我们,在吓完后趁我们放松时炸死我们显然更符合这类变态的心意。”
“不知道哪件事让我更担心:是有小马病态至此,还是你竟然能预料这点。”P-21又恢复了他平常那幅雕像似的表情。
我小心地走回盒子那边。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个炸弹,那样我们就死定了……但不管是谁干出的这些事,显然还不想让我们这么轻易地死掉。我找到了天马破碎的躯体。“他也是英克雷吗?”
晨辉看了一眼,接着颤抖几下移开了视线。“我……”她微微蹙眉,走近了点。“我想是吧。他的尸体风干的比较厉害……也许已经死了一个月左右?可按理来说我们不允许来小蝶医疗中心这里的。”
上头倒是没让你们不许去土匪窝。“那么说这家伙不是志愿军的喽?”
“不,他一定是卫兵部队的。”她小声道。真是意外……
我目视前方,眼神凝重。“不管这里有什么,最好值得我们来这么一趟。我很想让这背后的家伙尝尝枪子儿。”
* * *
继续向前的结果是出现了更多的尸体。四具骷髅在一个石化了的蛋糕边开着茶会,它们的蹄子被钉在桌上,派对帽则钉在他们的脑袋顶;一具穿着芭蕾舞裙的尸体被钉死在唱片机顶上。我已经快要对层出不穷的恐怖麻木了。诡异的缓调音乐一直不停地播放着,让我几乎听不到视野之外东西的动静。
来到一个杂物间,这里和之前的护士中心一样被收拾的整整齐齐。一种病态的整齐,我开始犯起恶心了。我宁愿看到一团废纸,空锡罐,或者是架子上剩下的饮料瓶,总之是日常生活会留下的痕迹。我已经烦透了这里的仿木质墙纸、鸟儿和蝴蝶雕塑。当然……还有那些摆出各种诡异造型的尸体。我很怀念99号避难厩单调的灰色墙壁。
在路过的几个饮料机里我扔了些硬币,给P-21和晨辉各买了一瓶气泡饮料。我注意到任何私马物品都被清空了。虽说在布告栏上发现了一张报纸,但它的表面泛黄的厉害,只怕轻轻一碰就会把它弄碎。标题栏那里已经掉了,不过剩下的勉强还能阅读。
……计算出在经历了碎蹄山脉(Shattered Hoof Ridge)的刺杀事件后,塞蕾斯蒂亚公主需要九十分钟的医疗救助来恢复。与此同时数以千计的士兵和无以计数的非战斗单位不得不在一旁等待。今天,和平部,与神秘科学部(Ministry of Arcane Science)和战时科技部一起发明了一种办法,可以暂时维持伤病小马的生命,让他们支撑到医院有空闲的时候。
作为和平部,我们无法言表对部门联合事务办公室(the Office of Interministry Affairs)的感谢。如果没有他们孜孜不倦地将全小马国的发明创意结合到一起,我们将永远无法完成这座新设施。无数年轻的生命将要么早早夭折,要么就饱受伤痛的折磨。部联办将宣告这场战争的结束,为我们带来崭新的时代。
——小蝶
能够维持伤病小马的生命。“这就是了!”我兴奋地说道,“如果辉煌能把他父亲带过来,那么就能让他坚持到学院派小马发明疗法的那一天。嘿嘿嘿,我喜欢两全其美的办法。”
“黑杰克。”晨辉轻声道。我看过去,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了屋顶角上一只残破的白色兔子正冷冷地看着我们。一声近乎微不可闻的嗡声,兔子眼睛里的摄像头缓缓地对准我们聚焦。
“我们该走了。”我小声道,三只小马重新回到空荡荡的走廊上。随着我们的离开,身后的门也应声关上。“噢,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突然间走廊里的灯光全灭,四周唯余一片黑暗。接着,走廊的尽头亮起了一盏红灯。“搞什么……?”我轻轻向前踏出一步。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感觉像是被射线武器击中了。红灯变为绿色,身后的黑暗中传来了金属的刮擦声,听起来正向我们靠近。我盲目地向走廊里开了几枪,但短暂的火光只照出来某种巨大又沾满血腥的东西。
灯光再次变为红色,身后的声音也停下了。我们突然明白了。
公主在上……这是个游戏。
看到灯光再次绿,我尖叫起来。“快跑!”我用法术拽起P-21,和他一起向前飞奔而去,金属的咆哮在身后紧逼。红灯。“停下!”我喊道,一切随之停止。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四秒钟。绿灯。我们又开始狂奔,但身后的轰鸣仍步步紧逼。红灯,暂停;绿灯,跑!红灯,绿灯。红灯!晨辉半步没收住,激光毫不留情地射中了她的腿,天马痛呼一声。
又是一次红灯。我几乎能感觉到后面传来的呼吸了。我不动声色地盯着眼前的红灯,一边悄无声息地将一个碟状物从包里飘出,轻轻放在后面的地上。我用法术按下了按钮。绿灯!我按下破片地雷的警戒按钮,同时狠狠地拽过陆马向绿灯后面的大门冲去。地雷滴滴叫起来,一秒钟后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三尺,两尺,一尺。我冲过那扇门,身后拖着P-21,但晨辉慢了几步。红灯。我回头望了一眼,在模糊的红光中,我看见了她身后金属的利齿,以及天马脸上的恐惧。
大门在我眼前关上了。
“晨辉!不!晨辉!”我尖叫道,向大门射出一发又一发子弹。门上连道弹痕都没留下。我用枪托狠砸,用蹄子猛踹,但大门纹丝不动。“你他妈到底想要什么?变态!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的尖叫回荡在大厅里。“什么?什么?什么……”
‘来玩玩’墙上的血迹如是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