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小时后，被我派去撬锁的P-21回来了，他递给我一本掉了一半页数的旧杂志。似乎它是本“烹饪指南”，但有的文章标题相当怪异，例如‘塑胶炸弹与你’或者是‘萍琪派是怎么搞砸跳跳炸弹的？三个理论’等等。

晨辉的呼吸舒缓而低沉，P-21离开几分钟后她便睁开了眼睛。“我还活着吗？”她静静地问道。

“这看起来像是来生吗？”我笑了笑。“没错，我们扔了个瓶盖，结果是胡萝卜那一面朝上，于是我们绝对救你。”我狡猾地笑笑。

“你们扔了个……”

“这是个玩笑。”我解释道，扬扬眉毛。“难道说英克雷从来不开玩笑吗？”

“你该说英克雷小马……”她的眼神看向一旁。“你说的也没错，我们不开玩笑。”天马缓缓站起身，用蹄子捂着脑袋。“噢……噢……”

“头疼吗？”真是个蠢问题。我翻检着自己的背包，找出一瓶闪闪可乐，打开盖子递了过去。她对我笑了笑，接过喝了一口。“你在半昏迷的时候说的一些话让P-21很好奇。”

闪烁的目光，不妙。更糟糕的是天马看起来很难过。“真的？”

“你当时说什么‘不要更多武器了’？我们找到的第一间实验室是用于武器研发的，这没错，但P-21还是很好奇。”我轻轻说道，希望能让她放松下来，敞开心扉。

她垂下眼帘。“我……我不想谈论那个。”

“没多大关系，真的。”P-21想对我开火却不愿告诉我为什么，而她在英克雷时关于武器有什么不可告马的秘密。看来我遇上的每匹小马都有着这样那样的黑暗过往。“如果哪天你愿意就此事聊聊了，我总会乐意倾听。”我说着起身走开。

“我别无选择。”她轻声道。

“你是指？”我转过头，用好奇又不失礼貌的眼神看着她。

天马注视着蹄中胡萝卜味儿的可乐。“我别无选择。在英克雷……要是你有什么天赋，你就会……受到相应的训练，并分配到对应的岗位上。”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我的天赋是在科技工程和医疗救护方面。我从没参与过什么关键的工作，但……总是会有各种话传到我的耳朵里。关于某种事物如何武器化，关于什么东西能用被于加强英克雷的安保。”

她垂下头。“我不喜欢那样。”

“你就不能退出吗？”天啊……看起来99号避难厩也没那么糟糕了。

“我可以，但……那样很复杂。”看得出她不愿多谈。“于是我选择申请加入志愿军部队，训练了两周就被派到这下面来了。”

我歪歪嘴。“其实我对英克雷的生活挺感兴趣的。就不能透漏点口风吗？”

“我……我不行。拜托..真的，我想对你倾诉一切。”她看着自己的蹄子。“但我就是不行。要是他们发现我违反了保密条例……我在那上面还有亲眷。”她用熏衣草色的大眼睛注视着我。“他们会被叫去调查，审讯，我的妹妹也许会失去工作，我的父亲也会被降职。我真的不能说，至少不能提起雷霆之首的情况，或者我在上面参与过的活动。”她掩住脸。“我不能，对不起。”天马抽噎起来。

我感到一阵内疚，也许我逼迫的有点狠了。我揉揉发痛的额头，叹了口气，用法术梳理着她紫色的鬃毛。“别担心了。我知道了，我会告诉P-21别再追究的。”看起来，这个秘密只能再等等了。我站起来。“等你好起来以后，拜托帮我个忙：再做三四个这种抗毒素，我可不想再经历这样的一番惊险了。”她微笑着点点头。虽说这样以来赏金会少一些，但总比丢了性命强。

“我去找P-21，看看他需不需要帮忙。”其实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帮他。对黑入终端或者撬锁我完全一窍不通，但至少听起来比‘我除了会开枪外一无是处’好些。我向之前博士的办公室走去。路上我又掏出之前拿到的那把手枪，细细打量起来。没错，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它的设计只能用‘奇异’来形容。我上下翻检都没找到一个能当作扳机的地方，所以它应该不是自动手枪。此外它的口径大的离谱，差不多都和我的独角一样大了。看起来活像是个套上了盔甲的手枪。它还带有一个类似泵动霰弹枪的套筒，但上面却标注出了刻度线。

好吧，大不了把它卖了就是了。哔哔小马上给它的标价是两千瓶盖，但找不到适合它的弹药，我怀疑还能不能卖得出去。

“那……你运气怎么样？”我坐在桌上翘着腿问道。他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我注意到桌上的一个小铭牌：‘我已成为死亡本身，那无尽世界的摧毁者。’（ I have become death, destroyer of worlds，语出《薄伽梵歌》11.32，“原子弹之父”罗伯特·奥本海默在见证核爆后的名言——译注）。真诡异。

“我已经试了六十一次，都失败了。”他叹了口气道，视线回到终端机上。过了一小会儿，雄马似乎很高兴。“看起来六十二是个幸运的数字。”咔嗒一声，保险箱打开了。“终端里保存着一些日志，你要在我检查物品的时候读读吗？”

“呃……我多半还是不要的好，这些日志只会让我难受。”我嘴上这么说，但周围实在无事可干。于是我走到桌前坐下，开始读取终端内的日志。

记录1：我写下这些记录是为了防备我被调职或者被MoM修改记忆。虽然说从地平线实验室（Horizon Labs）被调到铁蹄军工厂颇有些波折，但这对我的安全而言是相当必要的。G.B.已经尽其所能地从管理者（director）那里保护我和S.S.了。只怕这还是不够。B很高兴像我这样的智囊能来他的研发部门工作，但我能感觉到原来团队对我这样外来者的不满。无关紧要。虽然对我的才能来说，这项新工作简直是小菜一碟，但至少它的薪水丰厚，能让我的家庭过得很好。再者，考虑到目前的情况，我最好还是将我的天才暂时隐藏起来。

记录2：T.B.来了一趟，想说服我和新管理者一起工作。该死的犟骡子。他只效忠于自己。显然，他对自己的‘弃暗投明’优越感十足，总是把‘胜利的一方’挂在嘴上。P.P.派来更多的MoM特务们搜索我的档案，但他们并没发现这些记录。希望我能安然无恙，或至少现在不要出什么事端。G.B.正为我们所有马而战。

记录3：G.B.昨晚来了一趟。对于他如何摸过安保系统，我毫无头绪。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心烦意乱的样子。有那么一阵子，G.B.看起来失魂落魄的，迫切地恳求我的才能给他带来奇迹。在P.H.和P.S.这些之后，我做的还不够多吗？但正是他一直相信我，即便在其他马都背弃了我之后……我欠他的。G.B.发誓它绝不会被用在P.L.或者P.C.上。他有句话让我尤为担心：“还有更大的威胁。”我对这个消息寝食难安，但为了他我会做的。幸运的是，我很擅长在所爱之马面前保守秘密。那只会让他们平添忧虑。他们知道的越少，也就在MoM面前越安全。

记录4：恐怕我的安全措施被侵入了。管理者又来了一次，虽说他的言语和蔼可亲，但我不会被蒙骗。他保证，只要我肯为他工作，就让我到M.A.S.去。这价码很有诱惑力。我能和小马们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团队共事，而不仅仅是……制造子弹。虽说能再度在T.S.蹄下工作是无限的荣光，但我只能拒绝他。管理者显然不大开心。

记录5：G.B.提供了所需的金属，芯片和化学药剂。既然我现在的身份是军火工程师，于是我把装置设计成枪弹的样子。考虑到它们的实际功能，这外形也算恰如其分。我警告过G.B.其危险性，但他似乎不予理睬。我对他的信心开始动摇起来。他这样的焦虑不安到底是偏执还是真的有灾难要发生了？难道说我正在制造的东西是如同抹平了B.M.的‘弑龙者’一样的武器吗？我再也不敢确定了。四叶（Four Leaf）希望我多回家呆呆，她说女孩们非常想念我。我也希望自己能做到，等一切都结束了吧。

记录6：我们完蛋了。G.B.被逮捕，我的实验室遭到了MoM特务的抄查。从没见过P.P.这么开心的样子，她亲自来审讯我。我倒是给她详细地解释了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以她的知识水平没法理解又不是我的错。我成功糊弄过她的审讯法术，把他们引到驼丁海默的乡间去了。他们没收我所有的成果，但漏掉了仍在车间里的9号子弹。看到我的作品，那些家伙白痴一样地目瞪口呆，看着还挺可乐的。我感觉很不舒服，多半是那些化学药剂的影响。我应该回家去了，但……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完成。就算现在G.B.已经不在了……他所信任的那些小马并未被全部殃及，而我也清楚这东西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虽说我自己并不理解。

记录7：城市里出了什么事情。一开始警报响起时，我以为只不过是另一场袭击，但这次显然不一样，比以往的都要恐怖得多。首先我听到了一声最可怕的尖叫，接着整个建筑便自动封锁上了。要是我离开办公室就会被我自己的安保机器马给击毙。我的办公室没有其他的出口，只怕最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化学药剂中毒的现象也加深了。

记录8：继续等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从我被困开始再没听过小马的响动，也不会再有谁来了。我不想因中毒或是脱水而痛苦缓慢地死去。真是讽刺。几周来的工作和牺牲，G.B.对它这么挂念，都不肯告诉我这东西的细节，而这却是将是它唯一一次启动。我决定将它重新命名为“驼丁海默的闹剧”。抱歉，四叶。你总说我是只不幸的小马；我对运气所知不多，但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蠢了。如果有谁能读到这篇日志，请相信我这一生都怀着荣耀坚忍地为小马国服务。如果我的家庭成员们能有机会读到本文，爸爸对你们很抱歉。永别了。

至少我说对了一件事：日志内容的确让我很难受，但也搞得我一头雾水。我再次看了看墙上开的那个洞，还把“闹剧”飘到眼前仔细察看。后膛里没有留下弹壳。“你觉得这洞是怎么开的？”我想象不出什么武器能有如此大的威力。这军工厂里摆的有的是特种子弹，它们能爆炸，燃烧或者穿甲。到底什么样的弹药才能让他如此慎重？

“毫无头绪。”P-21将一把金币放进我的背包里。除了这些，保险箱里还有好多财务报告等各类表单，以及一个奇怪的黑匣子。它比我的蹄子要长一些，表面闪闪发光。我摸上去时，匣子咔嗒一声打开了。雄马看起来很吃惊。“哇哦，你怎么打开的？我在上面可没看到像锁的东西呀。”

我皱了皱眉毛，接着用甜美的微笑道：“呃……P-21？你问错马了，我只负责开枪。”我看了看匣子里面，发现其中空无一物。“真令马失望。”我给他看了看匣子闪着橙色微光的内部，P-21看起和我一样失望。

我们又搜索了一遍实验室和楼下的几个办公室，找到了更多的弹药。收获中甚至包括不少特殊口径的子弹，但没有一个上面标注着‘BBP’。除了我的发现以外，P-21打开了那扇上着锁的门，里面堆满了各种储物罐。其中一个标注‘13号生物魔法药剂’的罐子打碎在地，里面彩虹色的怪异粘液流了一地，泛着诡异的光芒。靠近时我的哔哔小马滴滴作响，于是我又把门关上了。就算里面藏着什么宝物，还是留给哪匹有辐射防护的小马去享用吧。

我们在地下室找到了铁蹄军工操作系统。或者说，我坐在一边看着P-21输入博士的密码，将文件下载进我的哔哔小马。EC-1101算是有个伴了。一张陈旧的海报上写着‘铁蹄军工：喜欢我们的苹果吗（How do you like them apples？）？’我看到不禁咯咯笑起来。

我发现自己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驼丁海默的终端日志上。在大战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嘿晨辉，大战前是谁负责这个地方的？”

“多半是战时科技部（Ministry of Wartime Technology），它应该是最高一级管理。”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后者似乎对我的反应不大自在。“战时科技部，管理小马国的六个部门之一？”我只是对她笑了笑。“你的避难厩难道没有学校吗？”

“你觉得黑杰克是那种好好学习的小马吗？”P-21做了个鬼脸。

晨辉叹了口气。“唉……好吧。简而言之，各个部门负责战时的事物，一共六个部门，而战时科技部管理小马国的私营公司，主要是国防承包商。战科部的部长叫苹果杰克。”晨辉向机器里头望去。“恐怕我对她所知甚少。只知道她和蹄下的小马之间有很多摩擦。半个喙灵顿都以这样那样的方式归属在战科部门下，铁蹄，萝卜坑，电光工业（Flash Industries），神盾安保（Aegis Security），砰砰合营（Boom Incorporated）。它们都为大战提供和研发武器。”

“全都在喙灵顿？”我找到个桌子躺了上去，她似乎被逗乐了。

“喙灵顿是战争中的研究中心。我知道它以前是个大学城，但当战火燃起，原先的城镇在一次斑马部队的奇袭中被夷为平地。幸存者发誓要重建家园，他们怀着复仇之心，在废墟上建立起了一座专门研究如何屠杀斑马的战争之城。最终的成果远远超出他们自己的预期。”

她小心地关掉了电源，开始慢慢拆除内部组件。“喙灵顿是个奇怪的城市。每个部门都被牵扯进来。就连无敌部（Ministry of Awesome）也不例外，因为暗影天马驻扎于此。根据官方记录，喙灵顿几乎相当于一个独立的小王国了。它隐藏着太多的秘密。马哈顿的规模比它大，中央城是首都，吠城是工业中心，但喙灵顿才是未来之城。难怪斑马们对它发起过这么多的攻击，比小马国任何一座城市都要多。”

“然后落下的炸弹将这一切毁灭。”我轻声道。“连同它所承载的未来一起消逝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