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
“小薇,你脖子上一直戴着的是什么东西啊?”
金丝线编成的绳子挂在小薇的项上,两道细细的线绳没入交领,坠子也藏于衣襟之下。
白小笙留意那项绳好久了,却始终没见过项链坠子的模样,好奇心挠得她实在心痒。
“你说这个?”
小薇不以为意地捏着细绳把坠子拽出来拿给白小笙看。
白小笙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哇!上等货啊!这玉石色白而质润,上面雕刻的花纹还如此繁复精美,你这是哪里得来的宝贝?”
“不是玉,”小薇将吊坠重新塞回衣襟中,“老道士给的,他说原来就是块石头,他年轻时修习点石成金的仙法,不小心把石头变成了玉。哎哎哎,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我也不信,八成是他编故事诓我的。但他一直和我说这东西是护身符,所以我从小时候就一直戴着。”
白小笙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道:“老道士年轻时真有神通?”
“不知道。”
“那他怎么没得道成仙啊?”
“又不是每个道士都能成仙。”
“哦,”白小笙若有所思,“我听我娘说,早几十年修仙的道士比比皆是,如今越来越少了,估计是因为修了也白修,和普通人一样都会死,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活着。”
小薇抬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崩:“说什么呢?别瞎说。现在修仙的道士少了主要还是因为世道太乱。”
数百年间,生灵繁衍生生不息,村落成群,高砌城郭。几经朝代更迭,总是伊始时兴盛,随后便逐渐走向衰落。
近年来苛捐杂税日益沉重,贪官污吏霸道横行。
可怜百姓多苦,凡尘里挣扎求生,哪里还有闲情求仙问道。
回家的路上小薇的心情有些低沉。
白小笙说者无心,提到了死亡。
老道士年岁已高,前段时间染了一场风寒,身体就此衰颓了下去。
小薇是老道士从山中猛虎口中救下的弃婴。几年前禾阳城门楼下那个半吊子的盲眼相师曾给她卜过一卦,说老道士为救她而断了长生的仙途。
她把这事讲给老道士听,老道士说那个相师是个骗钱的骗子,他不曾得道,也从未有过仙途。
但后来她还是瞒着老道士偷偷去找那盲眼相师又算了一挂,掏光了她攒了很久的铜板。
“姑娘脸上可是有一道疤?”
小薇下意识抬手摸上脸上的长疤。
眼盲的相师看不见,但小薇的沉默已经给了他答案。
“你脸上的这道疤并非凭空而来。”
小薇辩解道:“我这道疤是被猛虎所伤。”
“非也非也,这道疤原本就属于你。”被相师空洞的眼睛正对着,她竟有种被对方看穿的错觉。
相师低下头将用于摆阵的铜钱一枚一枚收进钱袋中:“我记得你找我算过一位道士的仙途。其实上次有件事我没同你说,我看到你与他之间确有着累世的纠葛,只是兰因絮果,苦海茫茫,如今还不到参悟的时候。你脸上的这道疤是因,他自毁修为也是因。”
“那何为果?”
酷热的天气里,太阳当空高悬,亮得刺眼。盲眼相师坐在大树的阴影里缓慢摇着手里的蒲扇,慢悠悠道:“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也。”
小薇推开家门的时候老道士已经做好了饭菜,正坐在饭桌旁等她。
大约是修行过的人都有着使旁人看不出年龄的身姿和容貌,在小薇的记忆里,十多年来老道士未曾有过任何变化,看上去一直是正值壮年的样子,仿佛时间不曾在他的身上留下过任何痕迹。
老道士说他在这世间活了近百年,但除了他满头的白发之外,小薇对他的衰老一直未有过任何真实的感知。
不仅她没有,禾阳县城中的人们也没有。当年道士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小薇挨门挨户求助,接济过小薇奶水的阿婆说,道士的头发是一夜之间变白的。
那时阿婆听到敲门声,打开门见到周身环绕着淡淡流光的俊美男子时,还误以为自己遇到了仙家。但当阿婆第二日再见到道士时,他满头的青丝已成了白发。
凡修仙的道士,即使未能得长生,寿命也比普通人要长很多。
小薇曾以为老道士还有很漫长的岁月。
可一场风寒竟催促着他迈向了生命的终点。
自打他病重后便终日卧床,今日竟行动自如起来,还有精力做上一桌好菜。
“如果没有我,你应该会长生的。”她潸然落下泪来。
“但若心中有悔憾,长生只会是这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道士逝世后,小薇去禾阳西面的那座山上折回一枝桃花枝插在他的坟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幼时差点丧命于那座山林中的缘故,她从小到大最害怕那座山,总是远远地躲着,不肯踏足半步。
而她从小到大最喜欢桃花,老道士不止一次向她讲起那座山中桃林的美丽。
春回之际,草长莺飞,落英缤纷。
在道士故去之后,她才第一次走入这座山。
她站在桃林间,除了风吹过山谷的声音,整片山林寂静如斯。
没有虎豹豺狼,只有远方梯田上青绿的禾苗正在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