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漫漫三千里，迢迢远行客。」

　　百年光阴不过弹指挥间，人间又添许多生灵，也愈发热闹起来，只是生老病死的苦楚未减分毫。

　　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将人分出各自的分工和营生。

　　这几年修仙练术盛行，道观修建得到处都是，无论规模大小皆是门庭若市，道士多到若是一座山倒下来，至少砸死一半修道的。

　　荒山这几年除了多长了些杂草之外，还是荒凉。

　　山路多崎岖，前阵子下过雨，又添泥泞。

　　小道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数年前他法术已达小成，却卡入瓶颈无法再向新的境界突破。师尊遣他下山游历，经历红尘，寻得机缘。

　　偶然听到传闻说这座荒山上有间庙，供着尊开裂的石像，十分灵验。

　　小道士想来看一看。

　　他花费月余时间赶路至此时才发现此地人烟稀少，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好不容易爬上了山，如传闻所言，山上有棵桃花树，桃花树旁有座庙。

　　只不过那庙已成了一座坍塌的废墟，仅剩断壁残垣和黄土。

　　是被几个月前的大雨冲毁的。

　　小道士来晚了。

　　他望着那片废墟呆立良久，最终从庙宇的残骸中挑捡出一块石头揣进怀里，对着那片废墟郑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愿得神仙庇佑。

　　接着往山的后面走，爬过山顶，再继续向前。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却不知该去往何处。

　　后山不似前山那般光秃秃，偶尔能见到几颗瘦小的树，麓处竟还有一户小院人家。

　　小道士走累了，敲门想讨口水喝。

　　没想到来开门的是位农妇。

　　小道士连连告罪道冒犯，随后便准备离开，然而那农妇却十分豪迈，招呼他进屋喝茶。

　　家中只农妇一人在此独住，小道士没有进屋，只在院子里暂坐片刻。

　　农妇进屋专程取了茶壶与茶碗出来，茶碗虽粗朴却干净整齐，没有任何磕碰的破口，看得出是十分讲究的人。

　　她问小道士为何而来。

　　小道士答曰来拜庙中仙，不料庙宇已毁。

　　他心中终是含了几分懊恼与不甘，走了这么久的路，跋山涉水来到这里却连泥像的一面都没能看见。

　　抬头时恰见农妇沏茶时的淡淡神色，几分慈悲肃穆，仿佛与小院外辽远的荒芜山色交融。

　　“你来求什么？”农妇问。

　　小道士有些不好意思，哂笑道：“道士们不都一样吗，都是求一个得道成仙，我困于当下的境界中数载不得突破，修为难以再精进，师尊便遣我入世寻机缘。”

　　农妇听出小道士话语中的遗憾，安慰他说拜神仙也不一定有用。

　　“那什么有用。”

　　“人。”

　　农妇看向他：“人的力量能颠覆天道。”

　　小道士哑然。

　　农妇告诉小道士，她来这里是为了开垦荒山。

　　“黎庶苍生也拜仙，求风调雨顺，求五谷丰登。但天道不予人间果腹，是人用自己的双手，开荒山、栽麦苗、收谷穗，在天地间挣扎求生。”

　　她摊开手掌，小道士看到她的手上结着一层厚厚的茧。

　　“我希望百年后这里可以变得草木欣荣，田地肥沃。”

　　小道士抬头看了一眼山，满目凄凉萧疏。

　　他低头看向桌上的茶碗，碗中水茶水色浅，浮渣在碗中打转着沉下去。

　　小道士端起来喝了一口，寡淡如白水，只有涩苦味甚重，味道与从前在道观中所饮的香茗相去甚远。但就是这一点碎茶，已经是农妇能拿出的最上等的待客之物。

　　茕茕孑立于天地间，没有锦衣玉食相伴，此刻能解渴的只有这碗苦涩的茶汤。

　　而小道士在这碗茶汤中尝出了民生多艰。

　　离开前他掏出身上为数不多的盘缠递给农妇当做茶水钱，农妇没有收，只是笑着祝愿他早日得道。

　　小道士把那块从仙庙废墟中捡来的石头交给农妇。

　　“愿神仙保佑这座山，岁岁风调雨顺，年年五谷丰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