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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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栽进蜘蛛精的老穴,二人周遭突然爆出密密麻麻的金线。金线赫目,云和粗暴地拽断,蹙眉道:“哪里来的神经病,我最讨厌蛛网似的东西了。”
视金线如无物,他重新打开伞,拽起夙商,径自叮嘱说:“虽然已经天黑,但毕竟在外面,还是小心点的好。”
谁知金线自动复原,长出眼睛般,撵着二人步子走。
“你知道刚刚拽断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不过既然能断一次,肯定就能断二回。”
云和显现出厌烦,伞柄塞给夙商,掐起诀,几簇火苗蹿到线上,几下便烧得干干净净。
“估计是哪个不知名的臭道士,哼,在小爷面前班门弄斧。”
云和回头,不料正撞上夙商深情款款的眼神,嘴角不由抽搐:“你别那样看我,怪恶心的。”
“你刚刚用了仙术。”
“啊?”云和愕然,“不能用吗?”
夙商不答反问:“为了我,对不对?”
眼见金线又从旁边的密林中飘出,云和一把攥起夙商,直接狂奔起来:“大哥,都有人要抓你了,居然还有心思调/情!”
没有错,刚刚那些金线就是道士专门抓鬼的器具。对云和来说不过几根细绳子,对夙商这种厉鬼而言却不容小觑。
夙商淡淡道:“道士抓鬼,理所应当。”
“呸,抓你哪里轮得到人间的道士,当真要抓的话,也得……也得小爷我这种级别的!”
四野不断变化,云和跑得脚软也没看到来时路,夙商倏地停下,提醒道:“等等,前面是悬崖。”
“不要紧,小爷会飞。”
罡风削骨,云和脚尖点地,轻而易举地浮在空中。
突然,一只手将他拽了回去。
夙商黑发翻飞,紧紧搂住云和,五指并拢出掌,反身向空中狠狠打去!
树叶颤动,一须白面净的和尚徐徐落下。
和尚约摸四十岁,皂色僧鞋于地面上踏出两方印记。
云和眨眨眼,道:“你看,他的脑袋好大好圆。”
夙商面色不虞,眉间杀气隐隐。
和尚道:“阿弥陀佛。”
云和听到这四个字就头疼,不耐道:“秃驴,不在庙里诵经念佛,跑来找我的不痛快干嘛。”
青柳上仙以前经常让他去九天神佛那打扫卫生,美其名曰聆听教诲。教诲没听几句,土倒是吸了不少,回去还咳嗽好久,故而云和极其讨厌光头男人。
和尚道:“这话得贫僧问施主。”
语毕,卍字如砖头,层层从和尚的背部垒起,直到变成重重的厚墙。
再看夙商,阴鸷目光于和尚脸上逡巡,讥道:“你的命和振灵珠,我今日必取一样。”
和尚道:“善哉善哉,厉鬼还阳,当真是狂妄至极,且替你身边这个小仙君教训你一番!”
夙商冷笑,念起咒,把云和定在原地。
云和手脚不能动弹,急得大喊:“神经病啊,给我解开!”
无人搭理。
两方须臾交手,白光破空,转瞬间树枝便被折断大半!
云和猛地想到白泽的那张床。
振灵珠,振灵床,这两者间又有什么关系?
和尚单脚踩在树枝上,树叶颤抖,他的声音也在颤动:“放下执念,你现在还有得救。”
夙商轻飘飘荡在半空,笑道:“我只是来拿回自己的东西。”
即便天上无月,依旧能看到和尚锃亮的脑门,夙商比之,简直帅得让人挪不开眼。
云和忽然觉得自己出息了,在这种紧张的时刻还能分神赞美夙商那张阴郁美丽的脸。
就在这时,山上传来沉闷的撞钟声!
声似水波,一层层在山里荡开!
夙商当即被震得吐血,云和下意识迈步,结果被狠狠地打了回来。
“死秃驴臭秃驴,居然还有帮手。”
云和咬牙骂道,然和尚脸色不见好转,扭头向后吼:“回去!”
夙商眯起眼,转眼便闪至和尚身后,五指一拢,从树中揪出一道黑影。黑影身姿娇小,胸/脯尚在剧烈地起伏。
是个女人。
夙商指骨紧捏女人下巴,狞笑道:“不成想大师还是个情种,佛门重地,还能金屋藏娇——不,藏鬼。”
女鬼无力地反抗夙商钳制,和尚急出汗,喊得嗓音破掉:“茹兰,你掺和进来做什么!”
女鬼说不出话,夙商胳膊一挥,将女鬼狠狠甩到和尚怀中,和尚立马回抱,身后卍字顷刻烟消云散。
女鬼不住咳嗽,夙商瞥了眼,转瞬消失。
云和盯着和尚背后的衣服破洞,清清嗓子,试探道:“柏叶道长?”
“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过我了,”柏叶叹道,“小仙君是怎么发现的,我以为我藏得很好。”
“因为你衣服后面绣着好大的‘柏叶’二字。”
“……”
女鬼好容易压住咳嗽,道:“夫君,你也很久没叫过我的闺名了。”
柏叶老脸一红:“刚刚是非常情况。”
女鬼握住他的手:“我懂。”
云和顿时觉得自己气短一截,住人家房子不说,还把人家老婆给打成重伤。想了半天,越想越尴尬,好不容易憋出话:“你看那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哦对,今晚没月亮。”
无月之夜阴气最重。原来厉鬼夙商迟迟不走,就是在等今天。
柏叶道:“仙君可知我如何到现在这个地步?”
云和摇头,柏叶抱紧虚弱的女鬼,道:“那柏叶宅当真不祥。”
原来买下宅邸后,尚为三流假道士的柏叶就开始每日做法,一为清除怨气,二为提高名气。自他做法后,每日都有很多人来看,门槛差点给踩断。
一天,他无意间从地下挖出颗珠子。
珠子通体水绿,乍看与其他无异,只不过上有卍字封印。卍字乃佛教结印所用,柏叶起初并没有太在意,可是日头一久,便开始做梦,梦里的他,明明与现在是同一张脸,衣着言行却大相径庭。
梦到最后,他已分不清梦与现实孰真孰假。
后来,柏叶才意识到,这颗珠子可让人想起前世今生。
不说邪物,但贸然被他人拿到肯定贻害无穷,再三思考下,柏叶决定脱下那张三流道士的皮,带上那颗珠子,真正皈依佛门。
皈依前,柏叶娶了妻,两人情比金坚。
可惜柏叶还是要出家的。
皈后,妻子日夜跪在佛门前,求柏叶回来。
柏叶不肯。
妻子一直跪,直到天降暴雨。
柏叶撑伞推开寺门,没有发现妻子。
当他以为妻子彻底放弃时,却被告知她死在了下山的路上。
妻子头七那天,柏叶在寺门前发现一团黑影。黑影穿着柏叶之前的衣裳,跪在地上,话音凄切:“你不回来,我不过桥。”
奈何桥,孟婆汤,死后万事空。
柏叶日夜诵读心经,想超度妻子。
无果。
因为执念无人可度。
听到这里,云和眼前忽然浮现出夙商那张饱含怨气的脸,他吞吞唾沫,道:“师傅,那你不是来收夙……呸,收那个鬼的?”
“当然不是,我只想保住这颗珠子,不想让它落在居心叵测之人的手中而已。”
云和松出口气。
讲完这些,柏叶对女鬼叹道:“今晚我必有一劫,你何苦出来替我受难?”
女鬼:“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夫君,妾身……”
话刚出口,熟悉的砭骨阴风便从四周逼来。不等云和反应,女鬼便被人猛地提起!
柏叶被掀至一旁,夙商怒道:“振灵珠到底在哪儿。”
云和此刻只想做和事老:“喂,那个珠子很重要吗,咱不要了成不?”
夙商:“不行。”
柏叶沉声道:“放她走,我就告诉你。”
云和又喊:“青柳殿里可多好看珠子了,你喜欢的话回头我用麻袋给你装!”
夙商不睬,慢慢收紧卡在女鬼脖子上的五指。女鬼奄奄一息,柏叶满额的汗,吼道:“在仙君面前杀人,你不怕吗?”
“你的话太多了。”
柏叶道:“放开她,我立刻说,她只是个野鬼,和珠子没有任何关系!”
“咦?”
脉脉星线于夙商瞳底潜行,他歪歪脑袋,指尖温柔地于女鬼胸/脯上流连,然后露出看垃圾的表情,五指沿着她脖颈往下划,所到之处,血流如注。
女鬼登时疼得凄厉大叫!
胸前的皮肉像解开的衣裳,软塌塌地耷拉着,夙商气定神闲,手指伸进肚子里面使劲掏弄。
云和满脸愕然,想要开口制止,却发现喉头已经紧到说不出话。
他在害怕。
柏叶发疯似的,双目红到可怖的程度,嘶吼道:“让她走!”
夙商灿然一笑:“不行。”
柏叶扯断佛珠,怒号着奔过去,却被夙商背后的金光倏地弹开!
乒乒乓乓,佛珠失去攻击的力道,散在地上。
柏叶怔住:“你身上怎么会有……”
后面的话被女鬼的叫声压倒,女鬼疼得弓起背,浑身鲜血。夙商提起女鬼,腕子一拧,嘴角勾出笑:“原来在这里。”
一颗水绿色的珠子躺在夙商手心。
柏叶立刻爬到女鬼身旁,将血肉模糊的她拢进怀里,大恸不止。
夙商没再看地上二人,信步走向云和,献宝似的把珠子捧到跟前:“看,我找到了。”
云和眼底满溢盛怒:“有必要那样吗。”
“有,因为那东西是我的,”夙商不屑地朝后扫了眼,“他们擅自拿走我的东西,我问在哪儿,他们又不说,我只好自己找。”
振灵珠后面还有另一枚光球,云和身体不住摇晃:“那个是……”
“那女人的元神。”
“夙商,你果真是个厉鬼。”
夙商不响,指头轻轻一捻,元神碎裂,眨眼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火般艳霞自东方燃起,软云连亘千里,无有尽头。
夙商甩甩手,从容撑开伞。
柏叶已经哭得破音。
女鬼艰难地举起胳膊,悬至半空,又猛地掉下,道:“刚刚吞下那颗珠子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珠子变成我身体的一部分……你就会回来了吧。”
柏叶的黄色僧衣上仿佛铺满了枫叶,他浑身颤抖,哭嚎道:“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女鬼摇摇头,吐出最后一丝血气:“可惜现在我已无桥可过……”
顷刻间,柏叶怀中那具破布般的身体若晨间的雾,散于四野。
万丈金光撕裂天际,夙商抬眼,眼底有藏不住的盈盈笑意:“云和,你看,是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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