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曾经坐大巴去县城时颠得自己想吐的土路就变得格外开阔,成才的心也感受到了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松快。
成四领着史今走了,成才和洪有文激动地抱了一会儿,就听见洪有文原本跟着自己兴奋地吼叫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你要去当兵了,成才。”他说,“真好啊。”成才松开洪有文,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洪有文又笑了,杵了成才的胸口一下:“快去看看你的三呆子那怎么样了吧老大,看你高兴的那个样。”
成才有点被戳破心事的尴尬,但洪有文的这个建议他很喜欢。
凌乱的脚步停在老地方。他常常在这里偷看,但今天,门前大槐树下站着成四和许百顺。他们的位置正好把门挡住让成才看不见院里的状况,成才也没想着上前,绕了一圈到院子后头去扒着院墙看去了。
院里两人坐着正相谈甚欢。成才见刚才在自己家神情公事公办中带着一些尴尬的史今此时正欣赏地冲三多微笑着,心里有种熟悉的说不上来的滋味。但下一刻,微笑着的史今说出的话却让成才一震:“你不适合当兵的,这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的。”
成才心头轰地一声,他没想到还有这个可能,当即他从墙头上跳下来,埋头就往家的方向死命跑。
回到家之后成才就闷在房间里说啥也不肯出来,征兵工作的结果出来,成才也死活不愿意去当兵了,气得成四拿着许百顺同款竹板子拼命抽成才的小腿,成才只是一眼不发地低着头。他就像被许三多附身了,沉默、倔强,以一种看似顺从的姿态坚持着。
成四气得冒烟,把竹板子一扔,肩膀一抡把披着的外套甩在地上,语气恨铁不成钢:“你们这两个娃儿咋回事了,没多会儿许老三说不去,这会儿你又说不去。”
成才慢慢抬起了头,有点难以置信:“爸,你说什么?”
这之后的事就是兵荒马乱地收拾赶车,成才已经记不清楚了。似乎下一秒他就站在了绿皮火车的车厢前排队,周围闹哄哄的,人挤人又热又乱。成四和他没有说几句话,两人面对面沉默了很久,最后是成四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前的大红花:“快去登车吧。”
上车之后成才就一个位置一个位置地找着许三多,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一个熟悉的后脑勺,外还恋恋不舍地往窗外探呢。成才抬手就给了那脑袋瓜一个爆栗,几乎是立刻三多就回过头了,上下打量着成才,却不太惊喜的样子:“成才哥,你咋来了?”
成才看着三多不在意的神色有些不自在,心口好像被人捏了一把一样的酸胀,提醒着三多去捡帽子。三多捡起帽子后依然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又把头往窗外探去看,这次成才跟着他一起看出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站台上的成四和许百顺,他们还没有走,嘴角向下用力撇着,神情很古怪,成才看了很久才明白,原来那是快哭了的样子。这是成才第一次见成四这个样子,他觉得闷闷的,有点喘不过来气,登车时的兴奋都被冲淡了,趴在窗沿上朝他们看着。
这时候列车要开了,一群小混混忽然从人群中挤出来赶着许百顺和成四两个人打,二人一边挨打还要一边跟着列车往前跑送别,成才在这混乱的状态下终于忍不住跟着许三多冲着那边大喊:“爸!”
这一声拖得很长,刚喊出口的时候还感觉有点不适应,但没一会儿就觉得像是把心中积着的什么给吼出来了。这些吼叫很快被风全部吹散,站台上的人也渐渐小得什么也看不见了。
成才重新坐下来,边上的三多还在抹眼泪,涕泗横流的样子一下冲淡了这一刻的伤感,可能是因为成才坐下离他更近了,许三多几乎是扑上来抱住他捶着哭。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平静下来,怪不好意思地抹着眼睛解释:“我爸和四叔咋总这样,看给我传染的。”
听他这话,成才的脑子里轰的一响,之前刚上车时找三多那会儿心里酸酸涩涩的感觉全没了,他摸了摸三多因为擦泪和失落而低着的脑瓜子,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对许三多轻声道:“三呆子,我真讨厌你,有时候。”
这是成才当上兵后对许三多撒的第一个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