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咏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他却仿若置身事外,懒洋洋地倚在桌子上,手撑着脑袋。
直到听到这里,意识到宋墨对蒋少仙提醒的真实含义,他突然感兴趣地直起了身子,嘴角似笑非笑。
“小狐狸,你这暗中筹谋之思,恐涉大逆不道之嫌啊。你如此叛逆,于朝廷不忠、于皇室不敬,定国公他老人家知道吗?”
“不过——”
“比起那些个中规中矩的庸才,倒是有趣很多。”
蒋少仙偏过头,明眸瞥了他一眼。
“全天下就你不是庸才,你这自诩天下第一的聪明人,不如思一良策,想想办法?”
纪咏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手上从衣襟里拿出了他宝贝的西洋透镜,隔着镜片看人,眼中更是朦胧深色。
“办法嘛,你们不是已经想出来了?”
“谗言纵多,然闻者弗信,亦为无用之举。然今定国公‘已逝’,酿成今日这般差池,追根溯源,实乃圣上本就对定国公心有忌惮,方顺势为之。”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那就反其道而行之——朝臣们纷纷落井下石,让定国公的势力显得独木难支、毫无帮衬,帝心反倒会更加愧疚,嫌隙顿解。”
窦昭补充着说完了纪咏的话。
“只是,如此做法,若是在定国公‘逝世’之前,堪为良策,但斯人‘已逝’,这旧人旧事的威力,就变得难以言说了。”
皇家之人,向来凉薄,旧人既逝,若陛下为速结此案,苟从群臣弹劾之举,那蒋氏一族的处境,怕是要雪上加霜了。
“所以......”宋墨微微倾身,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茶杯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
似是在叩问这莫测的命运,又似在心底默默盘算。
“还不够。”
帝王的愧疚之心,还不够。
......
.
“不行,我不同意!”
“好办法!”
蒋少仙和纪咏齐声说道。
截然不同的反应,让两人对视一眼,蒋少仙脸色一黑,狠狠瞪了纪咏一眼——
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
她一把抓过宋墨的手,一双秋水明眸,此刻却满溢着担忧与不赞同:
“阿兄,擅闯皇宫,乃是死罪!”
“若欲向陛下稍作示弱,将那戒尺旧物私下呈予陛下便是,如此难道还不行吗?此物本就象征着天子与家父之间的信任之情、规劝之义,永世不变。”
“或许见到此物,陛下自然不忍物是人非。”
要是真的没用——
大不了,就再当一回反贼又如何!
宋墨看她为自己着急的样子,心下微烫,幽深的黑眸中泛起柔意,他忍不住伸出手,轻抚她的脸。
蒋少仙看到宋墨的举动,脸微微一红,嗔怪道:“阿兄,都什么时候了。”
他还有心思这般。
“小狐狸啊,”纪咏摇了摇头,“怎么一涉及到这宋螳螂的事情,你就变得那么迟钝了。”
“还没看出来吗?你表哥他就是有意为之。”
“若他于朝堂上向陛下呈献旧物,此举是向众臣昭示陛下之失,无疑是自寻绝路;然若于私下向陛下呈献旧物——”
“虽然有用,但定国公之死早传多日,纵再有大悲,心绪亦已平复,戒尺虽可引陛下些许愧疚,然威力有限。”
“再者,此次定国公之事,幕后之人,定是皇亲国戚,甚至是陛下身边之人,只要于陛下身旁多加劝慰,诏令一事便不了了之。”
“但若是,宋墨于斋蘸仪式上闯入大高玄殿,于众目睽睽之下,献上此物......”
“哈,那可就有意思了。”
宋墨安慰地拍了拍蒋少仙的手,解释道:“斋蘸本就是圣上为万民禳灾祈福,近些年来,黎民受难之地,莫过于福亭同舟,圣上祈福之日,定会忆起往昔旧情。”
“虽有祸及自身之风险......”
他沉默一瞬,接着道——
“然,圣上本就对舅舅一案心怀愧意,忠臣既亡,示其旧物,佐以诛心之语,圣上必悔恨交加,届时,蒋氏一门的谋逆之罪,定当重新审判,从轻处理。”
“如此,纵我深入牢狱,幕后之人,也不敢趁机对我下死手,否则定致圣上震怒,彻查此案,彼反受其害。”
可是,听了这话,蒋少仙轻抿着嘴唇,手指紧紧攥着一边衣角,指尖泛白,神情并没有轻松半分。
“他们是不会对你下死手,但那些阴沟里的老鼠,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于宋墨眼中,他的小表妹,此刻那双含着星辰的眼眸中满是自己,红到令人心折的尾痕,倔强地紧咬朱唇,还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
他的眸色晦暗了一瞬。
于是很快敛下侵略过重的眸光,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几分,默默听她说话。
“你总是说我乱来。”
“可如今,把命放在赌桌上的人,却是阿兄自己。”
宋墨伸出手指,玩笑般似幼时那样,轻捏了一下她的脸。
“放心,阿兄还要陪着少仙,长长久久,定不会拿自身的安危开玩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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