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长哨吹响,这年的高考结束了。
“叮——终了铃,请考生停止作答……”
大门还要封锁半小时,齐乐先跑去找陆星起集合。他边艰难挤过人群,边狂点屏幕连发消息。
监考官把对应号码袋的手机递给陆星起,顺嘴调侃:“震的手发麻,这么不放心你啊。”
陆星起一脸尴尬接过,道完歉低头看是齐乐,便借着人潮的遮挡猫到对方背后送了记锁喉。
齐乐眼白上翻:“呃!谁!敢偷袭老子!!!”
陆星起摁住他头,没好气骂道:“是你爹。考得怎么样啊?”
齐乐挣开他手,赶紧捋了捋自己尊贵的发型,吹了两口刘海臭屁道:“也就随便考个211,985什么的吧。”
陆星起闻言只是冷笑。
两人插科打诨,周遭也乱哄哄的,什么吐槽最后一门生物特别难,讨论某题太变态,炫耀手感好,后悔眼瞎看错行数……悲喜交加。
旁边的女生在发语音,说她考场上有个人一直没来,看照片还挺帅。
其实每年都有这样的意外发生,但陆星起就是眼皮一跳,莫名感到心慌。他抓住齐乐胳膊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问:“这几天你有见过程图南吗?”
“什么?”齐乐愣了会儿才记起这名字对应的脸,于是语气毫不在意,“没见过,他不是休学了吗?还来高考干嘛,况且他成绩那么差,来不来都一样。怎么,还惦记着呢啊?人家都单方面和你绝交了,你可别学舔狗啊。”
陆星起瞬间有些烦躁,撇开头啧了声,梗着脖子说了句“你少管”。
他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却是毫无章法的,随即不小心点开那个沉寂许久的聊天框。
盯了一会儿后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趁齐乐上厕所时问了女生的考场,然后撒腿就跑。
陆星起紧张地扫了遍墙上的考试信息,手指仔细点过每一张照片。他不停做着心理预防,可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还是忍不住发抖,仿佛有人兜了一盆冷水,给他从头淋到脚。
对大多数学生来说,高考是一件不能缺席的比赛,无论成功与否,总归要参加才算圆满青春。但此时他却为一个放弃它的人感受到了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好像许多年以后想起来依旧会怅然若失,如同日记本少了承上启下的一页,翻来覆去找不到答案。
陆星起原本直挺挺站在那儿,忽然肩膀卸了力。他心里装着不知缘由的难过,和别人格格不入。半晌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落寞的笑:“程图南,真的是你啊。”
“是我。”程图南盯着眼前的男人咬重字音道;“我确认签字,你满意了吗?”
“哎好,好嘛,我就知道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嘛,还是血溶于亲啊,你弟弟的命多谢你了啊,也不枉我把你养这么大哈。呃,这高考没去的话是我欠你的,你就明年再考,我出钱,好吧?现在我们去医院做手术。”
“我不考了,以后也不用你养。”
杜涛回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不懂事的自大小孩一样,只是觉得好笑,语气中带着不屑:“行啊,随便你自己啊,你已经成年了,我可不会管你。”
程图南的心脏倏地刺痛,是啊,没人管他了。
程桂枝走后,他就一个人了。
肇事者拖欠赔款,他手里只有程桂枝藏了很久的两百,连个棺材都买不起,葬礼的钱全是程桂枝嘴里的便宜哥哥们养父母家凑的——程桂枝又骗人,他才是养着最不划算的那个小孩。他还害死了她。
那场葬礼简单的过分,孤零零的一人一尸,一跪一躺。请的丧事班在后台哭天抢地地弹拉吹唱,前面的气氛却异常静穆。
街上便嚼舌根道,捡的孩子果然没良心啊,一滴眼泪没留,太冷漠了。
程图南跪了整整七天,终于熬过头七,把程桂枝的遗体火化。
他抱着骨灰盒愣了很久,才将它埋进桂花树底下。
可土越挖越湿,眼泪一大滴一大滴地砸在手背,像有魔力似的生疼。
程图南身体颤抖的厉害,摇摇晃晃,等压实最后一捧土后,支撑不住晕倒过去了。
醒来时他在医院,是杜涛找到并监禁他,细致养好,为的便是成年的骨髓,救亲儿子需要的关键骨髓。
那时程图南骨子里残余的叛逆还妄想着要高考,一直和杜涛周旋,希望逃出去。
结果杜涛轻飘飘一句“养了你六年……”让他重温噩梦。
他想,他这贱命一条,救个人也好。
积德行善的话,就能去天堂,见程桂枝了吧。
这场手术进行的相当顺利,程图南休整一段时间后自己出院了。
他回到家,翻出一坛酒对着院子里的桂花树开始自言自语,慢慢的喝了很多,很久,也不知道醉没醉,但是意外睡得很好,可能是因为程桂枝酿的酒醉人,也可能是因为他在露天里睡着,所以头顶有颗星星一闪一闪,像是死去的人在笑,保护了他难得的美梦。
在溺城住了十年,结果收拾出来的东西少的可怜,反倒是津临镇的老家里什么小零件都还留着,只是除了回忆没什么用处了,能回忆的人也不想要。最后整理进一个行李箱,其余所有送的送,扔的扔,程图南又是孑然一身轻。
选择失忆后他租了间旧屋,就是程桂枝曾经住的钟塔,生意已经很不景气了。
压在心底的石头揭开,他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就接到高中班长的毕业会邀请,于是石头载着又穷又苦的程图南回了趟溺城,去见一个不想见的人。
陆星起向班长软硬兼施才求来这么一次机会,本该开心的,可程图南进来的时候他忽然有些近乡情怯,不知道从何开口了。
6月不见,足以改变很多。
陆星起刚张嘴,程图南看也不看他便说“滚”。
“……”
陆星起简直委屈死了,可怜巴巴地揪住对方的一片衣料,“不要走。”
程图南直截了当:“松手。”
陆星起心碎了:“为什么?你不给我解释我不会放手的。”
程图南眼神奇怪:“有病?我们不熟。”
“以前熟的。”
“哦。”
“你就这么讨厌我?”
“对。滚。”
一旁的齐乐:?他俩有过一腿?
糟糕的对话让他当场翻了个白眼,而后求助外援。
远在加拿大的阮画竹听完,又喜又气。
喜的是找到了篮篮,当初她差点报警,陆星起拦住她,支支吾吾了好久才告诉她篮篮奶奶出车祸的事情,只能暗自希望篮篮早点走出来。
气的是陆星起这个不争气的,空有一张嘴不会用,废物。
“你把电话给篮篮,我和他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