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个艳阳天。
伽罗又出门了,侍女递小心给一束红莲。
“这是少主亲自挑选的。他说,您会喜欢的。”
……
这几天小心一直在想方设法离开这里
可惜每次不是忽然天黑,就是走不出这个宅子。他知道自己路痴,可每次借等待伽罗的理由走到门边,一切都还正常。
一旦跨出门一步,又会回到婚房里。
……
这天他总觉得自己可以离开。
临行前,正午的阳光洒在窗棂上,为整座宅院描上一层金光。
他不动声色地收拾着自己的嫁妆。他把一些值钱的珠玉放在一边,却只拿了那束荷花。
一个不算大的包袱收好在一边。他呆呆地看着桌角上的那只瓦罐,看着梳妆台上那个陈旧的烛台。烛台下压着一封厚厚的信件,几滴凝固的蜡泪落在信封上。
信封表面,赫然写着红红的“封”字。
……
烛光摇曳着,似乎在邀请他动手。
鬼使神差地,他走上前去,颤抖着指尖想要扯出那封信件……
“少主夫人!家主夫人喊您上去,说有要紧事与您交代!!”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娟活泼的声音一下子穿透了房门。
“啊?!”他被吓了一跳,尽管他并没有做什么。情急之下他想要收起信件,烛台却轰然倒下,震起些许尘埃。
“咳咳……”
“少主夫人?!您在里面吗?您没事吧?”
“……我没事。稍后就来”他强装镇定,反锁了门。
火光像跳跃着的精灵,把厚厚的信封烧得精光。他听得娟的脚步声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望去――
火光竟径自熄灭了,却腾地冒出一团莹蓝色的光影,伴着朦胧的烟雾。
待烟雾散去后,一群核桃大的,红纸剪成的红纸小人一个接一个钻出光团,嘴里七嘴八舌地不知在说什么。
那些小人都梳着俏皮的两个小辫子,涂着圆圆的腮红,古灵精怪的样子活像年画上的童子。
他们七手八脚地爬上小心的双手,小心手腕上的鱼鳞纹路又变成了两条红丝线。
那群人偶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把大红剪刀,两三个人偶合力把它拉开,又有几个把丝线推进剪刀里。剪刀还是太沉重了,又有几个人偶爬上去,一阵阴风吹来,剪刀咔哒一声剪下,红丝线断了,在冷风中摇曳。
另一边的十来个人偶没抢的到剪刀,气急败坏地在小心的右手手心里跺脚。有几个干脆不等了,趴在一起用牙齿咬断了红丝。
细如蛛丝的红线,对他们来说仿佛是拔河的麻绳。
……
少顷,红线都断开了。小心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你们,究竟是谁?为什么……”
“现在你就可以出去了。但请你带上我们。”纸偶齐刷刷地排成一排,叠罗汉似的叠成一个红红的铜钱,不由分说地挤进小心的香囊里――里面还放着伽罗送他的戒指。
“…好吧…”小心也不知这是福还是祸,只感到香囊里沉甸甸的,摸上去十分烫手,打开了又毫无异样。
“……”来不及细想小人的缘故,他跟上侍女娟,准备先应对贝丝的谈话。
娟是个爱美的女孩子。可她却又有些大意,连自己系在腰间的粉色手帕掉了都未察觉。
小心无奈的捡起她的手帕递给她,冷不防摸到一双凉凉的双手。
……
“小心,赶快过来吧”贝丝还是温温柔柔地叫着他的名字,他有些害羞,却也老老实实地在她旁边坐下。
“夫人。”
“?那么客气干嘛?叫娘~你和伽罗都是好孩子,就跟你夫君一起叫我阿娘最好了…不过如果你不乐意,倒也无妨…”
“娘……”
“好孩子…以前总听起伽罗说起你,一把眼泪一把血也救不回你……不,我是说,额…”
“我不是才嫁进来吗,怎么会……”
“不,娘记错了。”
……
拜别了贝丝,身后的侍女又在冒星星眼了。
“哇哦,少主夫人和少主真是燕尔新婚呢……”
“那可不,才这么一会儿就想念了”
他钻了个空子,逃到门边。大门的守卫这会儿睡得正香,晌午的知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他轻轻的探了头出去,嫁人后第一次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清凉的山风轻抚他的发梢,一阵浓郁的荷香安慰着他凌乱的心情。
他轻轻一跳,却跳出了伽府,也没再回到婚房里。他终于逃了出去,和山风一样自由。
他想起来,他的家在山脚下。
他要回家,去找他的父亲和哥哥姐姐。
可,怎么下山去呢?他不知道。
他站在河边看着自己脚下淡淡的阴影。
几个纸偶钻出来,把伽罗送给他的荷花递上去,他伸过手刚要接,那朵红莲却落在河中,忽的变大了,差点铺满半个河面。
他站了上去,荷花拖着他,慢慢的往山下浮去……
……
另一边。宅家里。
“阿父。……”
“不必太过悲伤。还是叫我博士吧……”
“博士……您已经守着阿小,守了一天一夜了……我们来替您守着他吧。”开
“阿小这孩子……终究是太苦了……”
“博士,阿小一定和伽罗生活的很幸福呢……不要哭啊……”甜
“就是,这小子有什么好哭的……”花
“可是,你的眼睛都哭肿了……”粗
“我那是……眼睛里进沙子了!才没有……”
“我的阿小啊……”
……
可走着走着,小心又迷路了。
天色将晚,莲花更是在太阳下山的那一刻沉下水底。他不得以爬上了河岸,却没留意到他干燥的衣角。乌鸦悲戚着嗓子,沙哑地枯叫着。几段枯树枝被山风打下。
月亮很快爬上山岗。黑暗像一只巨兽要将他吞噬。不远处的岸边,一丛丛幽蓝色的铃兰花吸引着一只只白花花的蝴蝶。
一块凸起的土堆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定睛一看。
土堆中央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仿佛才雕刻好不久,就放在了土堆上。尽管石碑很气派,土堆却在冷风里显得很凄凉。
他不由得凑上前去,一缕月光穿出残云,照亮了大理石碑上鲜红的文字。
他轻声地念出来,冷汗直流,前所未有的恐惧挤满了他的内心。
――
“贤妻李氏,字明娟,贤良淑德,年芳十八。于x年x月x日逝……”
对上日期,这位的去世时间正好是侍女娟的入府时间。
就在几天前。
……
他不敢细想,抱着一丝侥幸心理逃也似的离开了。
他没看见,墓碑旁的泥地里的粉红手帕。
……
月光越来越淡,危险悄然逼近。他颤抖着强装镇定,却还是忘了路怎么走。
一团莹蓝色的光团闪过,伽罗出现在最后一束月光中。他温柔地抱过小心,
“夫人这是又准备擅自出游了?也不带我呢……”
“我知道错了……”
“何错之有?跟我回家吧。”
伽罗似乎松了一口气,却把他抱得格外紧。
月上中天。
“下次,一定要在天黑前回家哦。”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