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引擎声响起，他看着车子缓缓驶离，昏黄的尾灯在夜色中越来越模糊，时无虞站在原地里深吸了口气，十月间夜晚的风带着凉意，让身上的酒气散了一些。
街边的店铺大多已经打了烊，只有少数的24小时便利店还开着门。
他抬头看着天空，见不着一颗星子，那酝酿一天的雨到现在都还没落下，只是空气依旧潮湿沉闷，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情愿来场雨，即便他现在没有可避雨的地方，但至少能让他清醒些。
他又站了会儿，没打算叫代驾来挪车，只是转身向着小区的方向去，可是走了几步，时无虞突然紧紧盯着街道上有些眼熟的背影。
大脑还来不及思考，脚步已经迈开，朝着那个背影追了上去，时无虞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脑海里浮现一个身影，他希望这背影就是那人，连带着呼吸都有些急促。
终于，离那道身影不远的时候，他伸出手刚想轻拍那个人的肩，又猛地僵住。
不对，不会是他。
如果是他，他一定会来找自己，无论在哪儿，他都会先来找自己。
时无虞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自信，他还来不及反应，这想法就已经在脑海里扎根，难以拨除。
希望是他，又害怕是他。
而那道背影可能是觉得身后的人离自己有些近，此时也稍稍回了头，看着时无虞有些疑惑，但没说什么，只是加快脚步离去。
…不是他。
时无虞那一眼瞥到了路人的面容，眼底顿时有些黯淡，却又松了口气，像是觉得轻松。
…真贱。
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那狗东西都能潇潇洒洒的，没留一点口信就走，自己还在这儿念念不忘，看着像的就往上凑。
真贱。
时无虞又骂了自己一句，将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高，挡住了小半张脸，他晃了晃脑袋，不打算再去想了，所以也准备回家了。
“时无虞。”
刚走了没几步，熟悉的声线从身后响起，仿仿佛从遥远的时光传来，时无虞的身体猛地一震，顿时愣在原处，过了好几秒才转了头去。
昏黄灯光下，那道身影被拉的很长很长，面容在半明半暗，虚幻而又真实，格外清晰。
时无虞呆呆的看着路灯下的人，一时间不知所措，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说不得，述不出，只催的眼眶酸涩。
及肩的狼尾鲻鱼头，灰蓝的眼瞳，内搭白t的黑色牛仔连体衣，包括那面容都同十年前学校初见时，极为相似，却又多了道不出的成熟。
熟悉而陌生。
“轰隆”一声，酝酿半天的雨终于随着雷声而至。
“贺循…”
大雨倾泻而下，贺循三步做两步拉着时无虞在小店外的塑料棚下避雨。
过了片刻，时无虞轻轻道出那个名字，仿佛在品他的滋味，眉头微微挑起，开口声音哑的不行。“跟踪我？”
“跟了一天了。”贺循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瓣，语气没那么耐烦，带着破罐破摔的意味。“觉得被骚扰了你就报警。”
他现在有些不爽。
时无虞身上酒气很重，走路是飘的，一看就喝了不少，自己眼睁睁的看着他去追前面那道身影，最终又停在原处。
他也没说假话，确实跟了一天了，是命运作弄，他乘坐的飞机刚好是时无虞的驾驶的航班。
下了飞机远远瞧着时无虞的背影，刚想去追就被拥挤着下了廊桥，只得托那年轻的机组人员帮自己找个人，谁知道人没找着，那个机组人员也不见了。
KTV里有朋友在，所以在看到时无虞的瞬间，就有人给自己发了消息，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快马加鞭赶过来。
其实也碰过面了，时无虞出包间和自己撞上，来不及拉住人时无虞一句“抱歉”将自己堵了回去，他信时无虞真没认出他。
否则那时估计不是一个道歉，而是拳脚相加了，当然也是自己活该。
乃至尾随着时无虞出了KTV，看着时无虞将之前那个年轻的机组人员哄着塞进车里，到现在终于见面。
他其实能感受到，时无虞变了很多，又像从没变过，行为举止拿捏的很有分寸，就跟十年前一样，唯一的，少了那隐含的戾气。
他也很想问时无虞，为什么喝了这么多酒，为什么不将自己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刚刚是在追谁，甚至现在离的近，想询问这人右手无名指上的戒痕。
但他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没什么立场质问。
缺席十年了，时无虞不归自己管。
是自己将人吃干抹净，留下一句“等我”后，一声不吭的去了国外，甚至对那段感情，没有谈过未来。
他甚至不知道，时无虞有没有新的感情。
时无虞盯着贺循，眸光有些暗，他觉得此时的场景有些荒诞，那句报警的话，当初是从贺循嘴里冒出来，现在依旧从贺循嘴里冒了出来，颇有几分风水轮流转。
曾经亲密的两人如今却是这种方式相见，他笑了一下，看着下的噼里啪啦的雨，脑袋靠着墙试图从冰冷的墙面汲取些许清醒。
“你可真行。”酒喝多了，后劲都是慢慢上头，时无虞觉得自己腿有些发软，脑袋是昏的，他不觉得自己能站着和贺循掰扯这些有的没的。
他也不想将心底的怒气发在贺循身上，除了十年前干的渣事，贺循不欠自己的。
欠谁都不欠自己，一点儿也不欠，没必要承担自己的火气。
只是分明都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为什么还要来找他，要来跟踪他，互相之间说不清的地位，再纠缠下去有什么意义。
贺循看着这样的时无虞，眼里的心疼快要溢出来。
“我送你回去”
“找个地聊聊。”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随后对视，时无虞又迅速别开了眼，微微动了动发麻的腿，将拉链拉下来，双手揣着兜就往外走。“雨小了些，我站不住了，聊完我就走。”
贺循伸手想扶，但见时无虞走得极稳，将那心思也就按耐下，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
他们在附近，找了个二十四小时还在营业的咖啡馆，店里灯光昏暗，只有一两桌客人在低声交谈，贺循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和时无虞相对而坐。
他看着时无虞满是血丝的双眼和藏在兜帽里苍白的脸色，轻声。“我点杯喝的给你醒醒酒。”
时无虞没有拒绝，他倚着椅背，只是盯着贺循的背影，眼神冷的像是要杀人。
在国外待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不回来多好，不回来我就能忘记你了。
贺循端着饮品回到座位上时，蓦地撞上时无虞的眼，那饱含血丝的眼，有眷恋，痛苦，还有怨恨。
他不由的一惊，轻声问：“怎么了？”
时无虞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端起贺循推到自己面前的饮品，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他皱了皱眉，不知道是因为饮品的苦涩，还是心中复杂的情绪。
他恨自己没出息，一见到贺循，还是会被他牵着情绪走。
半响等不到时无虞的回答，贺循抿唇“你…”
“我过得挺好。”
没有你，我也能过的很好。
时无虞像是知道贺循要说什么，出言打断。
“…你瘦了很多。”
没有我，你真的过的很好吗？
时无虞像是被刺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心底拼命压抑的情感似乎又要冲破防线。
他又笑了一下，从兜里掏出张银行卡，他手指轻轻摩挲着银行卡的边缘，仿佛在回忆与之相关的过往，随后将银行卡推了过去。
贺循眉头挑了一下，看着那张卡，没有去碰。“无虞，你这是…”
“这是当初叔叔给我上大学的钱，放心，我一分没花，都攒这里面了。”时无虞垂着眼，说的很轻。“这些年我也往里面存了些钱，就当是感谢叔叔阿姨，感谢你当年的照顾。”
贺循的目光在银行卡和时无虞之间来回游转，他的眉头紧锁着，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时无虞依旧低垂着眼，他不想让贺循看着自己眼里复杂的情绪。“这些年，我一直想要把钱还你，但是我不知道你在哪儿。”
不知道你在哪儿，不知道怎么样能联系到你，不知道你过的好不好，在国外有没有按时吃饭，不知道有没有一点儿，想过我，但凡有一点想过，为什么这么多年一个消息也没有。
他顿了顿，唇角扬起一抹笑，继续说道。“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至于其他，都不重要了。
“你想着我，就只是为了还钱吗。”
贺循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的声音有点沙哑。“无虞，我那时候给你留钱，并没说让你还我，我只是希望你能过的好一点，那些照顾，也是我的心甘情愿。”
“我不想欠着你什么。”
“你不欠我什么。”
贺循的声音也很轻，却冲进时无虞的心里，震耳欲聋，他有点想哭，但是并不想在贺循面前失态，不可控的声音哽咽了下。
本来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却没想到在贺循面前依旧绷不住。
“…你的话，每次都说的很好听。”
“贺循，你记得你那时候和我说的什么吗？”
“你说你不会走，我信了，但是转头你就出了国。”
“你又让我等你五年，说不论什么，五年一定回来，我又信了，想着你怎么都会回来的是吧。”
贺循当然记得自己说过了什么，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却发现言语在此时都很苍白无力，他知道自己让时无虞很失望，很失望。
见贺循不接话，时无虞瞥头看向窗外，雨依旧淅淅沥沥的在下，打在玻璃上又滑落在地。
“所以我等了你，五年，六年，七年，八年…”时无虞掰着手指数，几乎咬牙切齿。“我就像傻逼一样，等了你一年又一年，你知道我和时栩的一直关系不好，那时你知道他说我什么吗？说我是仗着你有钱就往上凑的舔狗，离了你就活不了的雏。”
“忘了，我也不是，你记得吗，高三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你这种人，会忘吗？”
“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仗着有钱发善心在可怜我？或许你自己那时都拎不起对我到底是什么吧？”
“如果仅仅是可怜，贺循，不要我就别碰我。”
贺循心口是闷的，眼眶是酸涩的。
他想说，我爱你。
贺循很爱你。
但是张了张嘴连时无虞的名字都喊不出。
“就这样吧渣渣，都是成年人了。”时无虞微微弯了弯眼睫，深瞳里却是一片死寂。“都有自己的生活，有些话说明白了没意思，点到为止就够了。”
“我说话没个轻重，高中时期你对我很好，我不能这么没良心，如果哪句话让你心里不舒服了，我同你道个歉。”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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