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沉的,沉闷的气息蔓延,乌云翻涌,似乎随时都会倾泻一场倾盆大雨,却又始终憋着一股劲,不肯轻易落下。
候机大厅外,民航早已稳当落在停机坪上,
时无虞刚刚结束了一趟长途飞行,本该整洁的机长制服稍稍起了褶皱,他略显疲惫地从驾驶舱走出来,身后是其他机组人员。
机翼下,接班的机长陈余瑾已经早早地在那里等候着。
时无虞走到陈余瑾面前郑重地伸出手,与他握了握,然后开始交接工作,声音有些沙哑,但仍是字正腔圆。
“飞机各项性能目前都处于稳定状态,飞行过程中没有出现任何机械故障警报。”时无虞说着,把飞行日志递给陈余瑾。
后者接过日志,仔细地翻阅着,边听时无虞讲解:“在巡航阶段,我们遇到了一些气流,但都平稳度过了。燃油消耗也在预期范围内,导航系统、通讯系统等关键系统都经过了检查,没有异常。”
时无虞带着陈余瑾走进驾驶舱,一一指着仪表盘上的参数继续说:“自动驾驶系统的各项设定也没有变动,不过在降落过程中需要注意跑道的风向,刚才塔台报告风向有轻微的变化。”
陈余瑾边听边点头,他询问道:“客舱方面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
时无虞回答道:“客舱机组反馈乘客情况正常,没有突发疾病或者特殊状况的乘客。不过有几个乘客对航班晚点有些抱怨,需要乘务组继续做好安抚工作。”
陈余瑾表示明白,他再次与时无虞确认了一些关键信息后,说道:“好的,我会确保这趟航班安全顺利地抵达目的地。你辛苦了,去好好休息吧。”
时无虞拍了拍贺循的肩膀,留下一句“飞行顺利。”后转身离开了驾驶舱。
潮湿的空气四处蔓延,呼吸间都觉得气闷,饶是在室外也不例外,离开驾驶舱的时无虞,回到了机组休息室,也不着急换下制服,缓缓走到窗边。
额头贴着冰冷的窗,才感觉到疲惫稍稍散去,阴沉的天也像他此时的心境,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拿出手机,看着自己微信里高中朋友发给自己,没回复的那条,“渣渣回来了。”的消息。
时无虞太知道说的谁了,也许受天气影响,也或许是手机里那条“渣渣回来了。”的消息,许久不曾有的负面情绪上涌,让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想起的校园时期,莽撞闯进他生活,也是他心心念念十年的人。
但时无虞到底是时无虞,就算后续没有工作安排,他也不会放纵自己回忆过去,沉溺过往,只是深吸了口气,将那道身影从脑海里抹去,不紧不慢的解开衣扣,换下了制服,只留了纯白衬衫。
“时哥,今晚要去搓顿吗?塔台那边有空的都要去放松放松,已经约好了都,还有那个什么…”
时无虞才将制服挂在挂钩上,与自己同航班的副飞洛绒才晃悠悠的进了休息室,接着就灌了几口水,开始脱起了衣服,嘴上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而时无虞也有耐心,知道他话没说完,长腿一勾拐了椅子过来坐下,下巴微抬等着下文。
“就是,哦对,陈余瑾,瑾哥,我看了他班次,赶回来也就是晚上六七点的事,刚好能吃晚饭,所以要不要去啊,我觉得我也不该问你,你也得去,因为他们说的什么,也庆祝你升机长一周年,嗯…最年轻的机长。”
“这有什么好庆祝的。”时无虞笑了一下。
“卖个人情嘛,就是他们想玩玩。”洛绒想一句是一句,平时说起话来手上动作慢得很,以至于现在都没将衣服换下。
“看情况吧。”
“别啊,时哥,给你庆祝呢,你怎么可以不来?”
时无虞搓着手指,见洛绒好像没打算接话,拎起椅子上的外套就要走向门口,硬生生地被洛绒拽回半个身子,身形不稳的踉跄了一下。
…操。
他忍下半句脏话,挤出一个稍微能看的笑。“毛球,你不是问我要不要搓顿么?”
“昂,本来是问,但是想着时哥你算半个主人公,不去不行啊。”
时无虞被洛绒这么一拽,也不好强硬的拒绝,只是象征性的点了点头,算是同意去了。
洛绒见状,没有褪去稚嫩的面容扬起一抹灿烂的笑意。“时哥最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扫大家的兴。”
时无虞叹了口气,拎着外套走出了休息室。
“对了时哥,有个人好像找…”
换着衣服的洛绒被时无虞的答应冲昏了头脑,后知后觉想起廊桥里留着半长发的人指名道姓想要找时无虞,刚想开口回头一看哪还有他的影子,洛绒瘪了瘪嘴,兀自嘟囔了句。
“算了,等晚上说。”
到了晚上,一群人在餐厅相聚,陈余瑾也如约而至,一来就调笑。“咱们的时大机长,今晚多喝点?”
时无虞笑了笑,没拒绝,也没答应,都仗着第二天没有工作,从餐厅移转到KTV,比较放肆,至于洛绒早就将那件事忘得没影了。
不断有人跟着时无虞碰杯,话里话外无非都是庆祝他升机长一周年,他也跟着笑闹,但是心底压着块巨石,他始终也放不开。
酒过三巡 ,大家都兴致越来越高,而时无虞有些心不在焉,兴许是受酒精的影响,他又想起藏在心底十余年的人,他不知道那个人现在过的怎么样,也许有新的生活,新的爱人,但是也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就在这时,洛绒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时无虞想拒绝,因为他太知道自己有多非了,要是玩这个,自己输的连裤衩子都会找不着。
果不其然,等不及自己拒绝,转盘开始转动,指针慢悠悠的停在了自己面前。
“时哥,一开始就是你,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洛绒有些激动,笑着询问。
“…真心话吧。”时无虞斟酌了一下,想着都是同事,问不出过分得问题,也就这样选择了。
“那我来问。”陈余瑾将酒杯放在桌上,眉眼微弯。“无虞,共事这么久,除了见你当初领养了一个小孩,也没见你有过感情,所以我想问问,你啊,有没有念念不忘的人?”
“有。”
时无虞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倒是应的很爽快,脑海里的身影越发清晰,他有点压抑不住心底的翻涌。
大家听到这话顿时来了兴趣,纷纷催促让他讲一讲。
但是时无虞却一挑眉,礼貌而疏离。
“这是下一个问题,抱歉了,我不能回答。”
本来就图个有趣,他们也不是那种自讨没趣的人,只是笑了笑开始了下一局的游戏。
兴许是酒喝的有些多,他们订的包间并不大,时无虞找了去厕所的理由出了包间,KTV的灯光炫目,酒劲上头他不小心撞了一个人,匆匆道了句“抱歉”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到KTV外面,点了根烟,翻着手机里很久不曾联系,或者说自己主动联系,却始终石沉大海的信息,最终视线落在那条“他回来了。”的消息。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迷离,只觉苦涩。
半黑不黑的天,雨点依旧没落下。
“时哥,怎么出来了?”
时无虞酒被灌了不少,洛绒放心不下,也就跟着出来。
时无虞看了他一眼,“出来透透气。”
洛绒站在他身边 ,沉默了一会儿去,盯着人烟上的火星,说:“时哥,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儿,你要是想说,我随时听着。”
时无虞看着这年轻的副飞,淡淡笑了笑。“有些事,都过去了,能不谈就不谈了。”
他说着,狠狠又吸了一口,待到烟草快要燃尽,掐灭了火星转身又进去了。
包厢里五彩灯光闪烁,那些同事在玩着游戏,抛着骰子兴致依旧高涨,包厢里弥漫着浓厚的酒气。
聚会一直到了大半夜,机组的那些同事和时无虞打了些招呼也都要走,时无虞一边点着头一边起身将他们送到大门口,嘱咐着“到家了发个消息。”后又折回后跟着陈余瑾交谈着什么,聊了几句后,陈余瑾点了点头,拿着手机出了包间。
洛绒此时已经醉得不成样,眼睛都已经有些睁不开,他醉眼朦胧的走到时无虞身边,然后一把抱住了时无虞,不肯撒手。
“嘿嘿,时哥…”没错,二十五岁的大男孩把脑袋脑袋靠着时无虞的肩膀上,蹭了蹭。“你知道吗,我可崇拜你了,第一次和你飞的时候就是…”
“你那么年轻就当上了机长,看着时哥你在这一年里成为机长,我特别有动力,真的。”他像八爪鱼一样粘着时无虞,手还挥舞着,像是要抓住那遥远的梦想。“我什么时候能像你这么厉害呢,每次遇见气流的时候,我都有些慌,但时哥你就像没事人一样,在驾驶舱里镇静的样子简直太帅了…。”
洛绒的声音忽高忽低,他打了个酒嗝,酒气扑面而来,时无虞无奈叹了口气,看着人的样子,到底是没忍心将人扒拉开。
“毛球,你喝多了。”
“没有,我没有!”大男孩使劲摇了摇头,一下劲用猛给自己晃晕了,脑袋一下砸在时无虞肩头上,硌的他有点疼。
“还有啊,时哥,我有时候觉得你好像挺不开心,心里藏着好多好多事,但是又从来不说,我可担心你了。”说着说着,洛绒好像要哭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替时无虞委屈。“你别不开心嘛,你看,今天这么多人给你庆祝,你该高兴才对啊,我特别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把那些不开心的事都忘掉…”
洛绒特别健谈,话闸子一打开就关不上,喝醉了更甚,也是受酒精影响,他声音渐渐的小了下去,像是要睡着。“时哥,你不要离开我,你要一直带着我飞,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时无虞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应话。
代驾已经到了约定的地点,上了车等待,陈余瑾回到包厢,看着仅仅剩两人,且闭着眼赖着时无虞的大男孩,笑出了声。“这小子,睡着了?”
时无虞垂睫看向像树袋熊不肯松手的洛绒,无奈的笑了笑。“没有,喝多了撒酒疯呢,喝高了迷糊。“
陈余瑾笑着走了过去,捏了捏醉醺醺的大男孩红扑扑的脸蛋。“毛球,醒醒回家。”
“别碰我啊,不然揍你。”洛绒神志不清,挥开陈余瑾的手。“你们都是坏人,我只跟时哥好…只跟时哥好。”
陈余瑾哈哈大笑起来,那声音在包厢里格外响亮,仿佛能穿透夜空。“这小家伙平时看着挺机灵,喝嗨了怎么是这副模样。”
时无虞瞥了一眼陈余瑾,那意思是你还笑得出来,等完全闹起来有你好受。
而后者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想帮忙把洛绒从时无虞身上给扒拉开,但一碰就哼哼唧唧,将时无虞抓得更紧。
他无奈耸了耸肩,摊手表示爱莫能助,转着车钥匙留下句“代驾来了,我先和他碰面。”时无虞叹了口气,将洛绒半扶半抱的往KTV外面带。
陈余瑾叫的代驾已经坐在驾驶位了,后座的门已经被拉开,时无虞好不容易将洛绒哄上了车,陈余瑾也就跟着钻了进去。
洛绒还绕过旁边人的身体眼巴巴瞅着时无虞,后者生怕人跑出来,微微挑眉将车门关上了。
“时哥,我还要和你再飞一次…飞…”
陈余瑾胡乱揉了揉嘴上还在嘟囔,但已经缓缓闭眼的人的脑袋,摇下车窗对着时无虞挥了挥手:“这小醉鬼我就先带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别吹太久的风。”
时无虞微微点头,算是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