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书案那次,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被保护的感觉,嫋嫋真的很感激你。但在我心里,娘娘的位置无人能替。长秋宫或许在你们眼中是冷宫,但对我来说,那里却是我出生以来最快乐的天地。”少商深情地看了一眼萧元漪,随即目光变得坚定,“阿母总是夸赞堂姊,贬低我。但在我眼中,娘娘即便落魄,也依然完美无瑕。她对我温柔以待,从不严厉苛责。我背不出诗文,她不会惩罚我,而是耐心地指出我的错误;她会为我挑选合适的衣物,从不用尺子打我的手心;我热爱机关之术,她不仅欣赏我,还让宫中的工匠师傅指导我。”
青灰听着少商的叙述,注意到萧元漪的脸色愈发苍白。显然,与宣后相比,萧元漪在少商心中的地位相形见绌。
“太迟了,阿父。”少商轻轻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作为长辈,你们在我可能犯错时,不问缘由就对我施以军棍。为何当时你们不能宽容一些,何况我并未犯错。为何现在要求我原谅,你们作为大人尚且做不到,又怎能苛求我这个孩子?”
提及军棍,程始心中一紧,那主意其实是他提出的。青苁见状,试图为萧元漪辩解:“女公子,女君只是想吓唬你,并未下重手。那军棍只用了七分力,所以你才没有受伤。”
“七分力,我就该感激她吗?”少商反问道,语气中带着讽刺,“七分力我就不疼吗?我曾说过,我没有主动惹事,是那些贵女屡次欺辱我,我才反击的。你们为何对我的委屈视而不见,一口咬定就是我的错,还用军棍逼我认错?”少商的声音中充满了讥讽,“她终究还是打了,不是吗?军棍的滋味,霍不疑为我挨打的时候,我就已经体会到了。”
提到霍不疑,少商的眼神变得黯淡,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霍不疑虽然离开了我,但和他在一起的时光里,他对我是真心实意的。他挨打时,我心痛如绞,恨不得替他承受。而我的阿母,却在我挨打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为何能耐心教导堂姊,却不愿好好教我?霍不疑向我求亲时,她说她护不住我,其实是为了堂姊,怕她嫁不到高门会被人笑话。她竟然在众人面前羞辱自己的亲生女儿!从那以后,我就彻底死心了,对她不再抱有任何期望。我叫她阿母,也只是出于无奈和礼貌,我们之间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最熟悉的陌生人……”萧元漪重复着这句话,突然失控地哭喊起来,“我也很后悔啊!打完你之后,我一个人在屋里坐了大半夜!”
“呵呵,”少商冷笑一声,“你宁愿在屋里坐半夜,也不肯来看看我。你要求我像堂姊一样懂事,但为何你不能像三叔母一样关心我的伤口,问问我疼不疼?我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士兵!我一直渴望的是母爱,你给过我吗?没有!你都给了堂姊!吃穿用度,好的你总是先想着她!甚至向我求亲的郎婿,你也想让她嫁!既然你不给,我也不要了!娘娘给了我所需的一切!我去陪她有何错?即便她将来沦落街头,我也会陪着她!我程少商从不是趋炎附势之人,是你一直这么看我!堂姊,在这个府里,除了阿母,我最恨的就是你!”
少商的话语如刀割般刺痛着每一个人的心。“阿母常说你知书达礼、葛家善良敦厚、二叔父可怜懦弱,但你们早就知道我在葛氏手下受尽折磨却视而不见;你的仆从欺压我、抢我的东西,你还是不闻不问。我父母这些年送回来的银子全进了葛氏的腰包,二房和葛家吃着我的血肉却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我父母得胜归来时你们表面道歉背地里却要求阿母念恩善待你!葛氏虐待我、养废我,却要我们大房为你谋前程、助你高嫁!我父母出钱让二叔父去白鹿山求学,但你们二房和葛家却厚颜无耻地打算在我出嫁后接回葛氏,让她享受我带来的荣耀!”少商字字珠玑,让萧元漪听得面如土色、心如刀绞。
也许是长久以来的压抑情绪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出口,众人皆陷入了一片沉寂。他们虽知晓少商心中委屈,却未曾料到她的怨恨竟如此之深。
当少商穿戴好翘头履,准备迈出庭院之际,萧元漪的声音突然颤抖着响起:“嫋嫋!”
那一刻,她仿佛穿越回了十五年前,那个她狠心让幼小的女儿独自面对未知的日子。程始心中不忍,屡次回头,甚至冲动地想要冲回去将女儿紧紧抱在怀中,但都被她冷静地制止了。大军即将出征,不能有任何节外生枝。
此刻,萧元漪的情绪彻底崩溃,她挣扎着大喊:“别让她走!快来人,拦住她!别让她离开我!”她深感自己即将失去这个女儿,或许在十五年前,当她做出那个决定时,就已经失去了她,只是直到现在才恍然大悟。
正当程府的家丁们准备上前时,程府的大门被猛然撞开。一群身着绣有长秋宫徽章斗篷的金甲卫士如潮水般涌入。为首的青年头领半跪在少商面前,恭敬地抱拳说道:“属下奉命前来,听凭程娘子差遣。”
少商被侍卫们簇拥着,缓缓走向萧元漪。她的声音冷漠而坚定:“娘娘早已将各种令符交给我,我可自由出入宫门,号令长秋宫禁卫。只是我从未使用过,也无人知晓。”
这是当年皇后在皇帝外出征讨时摄政的惯例。程府的家丁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从未想过,这个在家中一直不受待见的四娘子,竟然能调动宣后的私卫,这是连皇子都未必能享有的待遇。
萧元漪的手脚变得冰冷,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与宣后的差距所在。她失态地大喊:“嫋嫋,别走!阿母错了!”
少商抬头看向生母,那个曾经总是衣着整洁、一丝不苟的美妇人,此刻却神情慌乱、举止失措。她心中涌起一股凄凉,但下巴却高高扬起,傲然说道:“阿母,你不觉得你管我管得太晚了吗?当初你未曾管我,现在,你也管不住我了。从我出生起,我就成了大母的挡煞工具,成了你们与二房斗法的牺牲品,成了兄长们的挡箭牌,更成了堂姊高嫁的踏板。你们可曾为我考虑过半分?既然如此,我也不再贪恋你们那微薄寡淡的亲情。十五年前你们放弃了我,现在,我也不要你们了。各自保重吧……”
说完,她转身离去。萧元漪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离她而去,心中充满了悔恨和自责。她回想起自己当初的冷静和理智,那些所谓的名声和顾忌,如今都化作了无尽的悔恨。她应该像一头凶猛的母狮子,保护自己的幼崽;或者像村口的泼妇一样,不顾一切地捍卫自己的家庭。但她当时却选择了沉默和妥协,而现在,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萧元漪剧烈地喘息着,气血翻涌间,她感到喉头一甜,一股腥热涌上嘴边。然后,她缓缓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