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囚

少商踏入宫中，只见三皇子已在长秋宫门口静候多时。望着眼前身形瘦削的少商，三皇子心中满是疑惑——历经磨难之后，这两人理应苦尽甘来，携手共度余生，为何竟会走到如此地步？

他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真有把握劝好淮安王太后？我听说那日她已向父皇把道理讲得明明白白，怎的如今又这般难以释怀？”

少商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深邃：“陛下与诸位皇子公主，皆未能真正洞悉宣太后的心思。其实啊，她不过是需要人哄罢了。自宣太公离世后，便再无人这般哄过她，反而总是她要去哄别人，寡居的母亲、年幼的弟弟……”

三皇子脑海中浮现出宣太后那端庄持重的模样，心中满是怀疑：“在乾安王府时，她需忍让一众外姊妹；嫁予父皇后，又因对越娘娘有愧，继续忍让。加之娘家孤弱，她更需展现出一副母仪天下、深明大义的圣贤姿态。无论何事，即便心中再不痛快，也需装作若无其事，甚至要抢在父皇解释之前‘理解’父皇的举措——如今终于无需再装，她自然是要使些脾气的。”

“孤原以为你极为敬爱皇后。”三皇子眉头紧锁。

少商坦然笑道：“的确敬爱，但事实也需实话实说嘛。”

三皇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如今也是别无他法，淮安王太后不许任何人踏入长秋宫半步，尤其是宣家之人与几位皇子。你去劝劝，或许能有所转机。”

“那长公主与五公主呢？”少商追问道。

“五妹仍被囚禁着，至于长公主……”三皇子脸色一沉，“长姊先在父皇面前痛哭了一场，随后便‘理解’了父皇的苦心，如今正与大驸马轮流劝说父皇莫要熬坏了身子——也难怪宣娘娘会生病，换做是我，恐怕也会如此。”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长秋宫门前，只见宫门紧闭，气氛凝重。

少商轻轻摇头，心中暗自感叹长公主夫妇的行事风格真是“标准”。

她瞥了一眼三皇子，三皇子也回以一眼，随后深吸一口气，大声命令侍卫们抬出两人合抱粗的攻城杵。在一二三的喝令声中，咚咚几下便撞开了长秋宫门，里头顶着门栓的宦官皆被撞击力冲倒在地。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少商提着裙子迅速踏入宫内。三皇子则指挥侍卫们替她隔开上前阻拦的宫婢，并郑重说道：“在宫闱中使用攻城杵，当真是千古奇闻。孤的罪名算是落定了，你可一定要好好与宣娘娘说理！”

少商回头，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谁说我要说理来着？”

三皇子闻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少商，心中五味杂陈。

三皇子紧握着少商的手腕，眼中满是急切：“你当真不再原谅子晟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似乎还抱有一丝希望。

少商用力挣脱，眼神坚定而决绝：“当真，你们再逼我，我就是剃了头发当尼姑，也绝不原谅。”她的声音清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透露出她内心的坚决。

长秋宫虽然屋宇秀丽，窗壁明亮，但少商一路走进去，却只觉得到处空荡凄冷。宣后如今住的宫室更是简陋，除了正中一副床榻，只有屋角的一尊小小火炉，别无他物。翟媪守在炉旁，神情呆滞，看见少商来了，连忙走过去传报。

分别不满一月，宣后的变化让少商心惊。原本乌黑油亮的青丝竟然白了好几片，满身都是苍老颓败的气息。她侧躺在被褥中，背向少商，一言不发。少商伸着脖子看了几眼，然后跪到榻边，心中满是酸楚。

翟媪在一旁哭泣道：“你还是回去吧，我什么都劝过了，娘娘什么也听不见去。”

少商却冲翟媪笑了笑，语气不缓不急：“娘娘，有件趣事，我说给娘娘听听。”她开始讲述今日与三皇子进宫的情景，以及自己临摹霍不疑字迹的事情。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自嘲，却也透露出她对霍不疑的深深思念。

宣后微微动了一下，似乎被少商的话所吸引，微微侧过面庞。少商见状，继续说道：“我决意要忘记霍不疑，可是早晨睁眼时，我会想起他叮嘱我不能空腹；出门时，我会想起他驾车来接我的样子。衣食住行，无论何时我都能想起他来。我打算丢了他赠与的所有东西，谁知一抬笔就又是他的痕迹。这种情形，我恐怕也嫁不了人的。”

说到这里，少商的泪水已经落下，淌湿了衣襟。翟媪也在旁垂泪，为少商的痴情所感动。

女孩膝行到榻边，一双小手紧抓着被褥，哀声恳求着：“娘娘，我无处可去了，您救救我，请救救我吧！给我一个栖身之地，帮我过了这道坎，帮我忘记他。我不能每日睁眼是他闭眼还是他，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娘娘，救救我，不然我如何活下去……”

宣后终于缓缓坐起身体，露出满是泪水的苍白面孔。她看着少商，眼中满是心疼与怜悯。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少商的脸，声音低沉而温柔：“孩子，你受苦了。”

那一刻，少商仿佛找到了依靠，泪水更加汹涌地涌出。她知道，无论未来如何，至少在这一刻，她不再是孤单一人。宣后的温暖与关怀，给了她一丝丝的希望与勇气，让她有勇气去面对未来的挑战与困难。

文帝一听长秋宫传唤侍医与备膳的消息，猛地站起身，脸上难掩喜色，越皇后也随之松了一口气，两人仿佛同时得到了某种解脱，终于能安坐下来共享一顿晚膳。

当得知三皇子擅自撞破宫门，皇帝初时怒不可遏，意欲严惩。然而，得知是三皇子将少商送入长秋宫后，他叹了口气，转而赏赐了一斛明珠。饭后，皇帝即刻命岑安知前去传旨：“告诉少商，她有何需求尽管提出，只要能悉心照料淮安王太后，朕定会铭记她的功劳。”

岑安知归来复命，却道：“程娘子说，她别无所求。陛下以国士之礼待她，她亦当以国士之报回应。她甘愿一生不嫁，侍奉娘娘左右。”并言明，若陛下再提婚嫁之事，她便剃发为尼。

文帝闻言，不禁感慨：“这少商与那个坚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固执。”他深知养子对少商仍怀有深情，若非神谙一直庇护少商，他或许真的会下旨将少商许配给养子。然而此刻，少商已决意不嫁，宣后又如此维护她，两人似乎打算在长秋宫长伴彼此，再也不出宫门。文帝忧虑重重，万一少商真的剃发为尼，那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