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心死

因废后一事，朝廷内外一片纷扰。废后诏书与立新后的诏书相继颁布，正如少商所料，皇帝在禁止群臣庆贺迎接新后的同时，对废后的安排也显得异常荣宠。然而，三皇子却带来了一个令人心忧的消息：宣后绝食了。少商闻言，心中大急，立刻吩咐莲房收拾行囊准备进宫。

萧元漪闻讯匆匆赶来，一脸焦急地追问：“你要去哪里？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呢！”

少商惊讶地望着萧元漪，曾经那个在军营中都能保持莹润丰健的中年美妇，此刻竟显得蜡黄憔悴。她一边让莲房帮忙整理衣裳，一边微笑着回答：“我要进宫去陪娘娘。”

萧元漪闻言，气得直跺脚，高声喊道：“宣皇后已被废，长秋宫现在就是冷宫！你去那里做什么？”

“娘娘待我如同亲女，现在她正需要我，我必须去陪她。”少商坚定地回答。

萧元漪焦急地劝阻：“我听说长秋宫宫门紧闭，宣皇后谁也不见，你怎么进去啊？”

少商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萧元漪，一字一句地说道：“阿母放心，我已经向陛下禀报过了。但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你拦不住我的。”

整理完毕后，少商向萧元漪躬身拜别。临出门时，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缓缓说道：“阿母不用担心我，我无论到哪里都能活下去。”她的目光随后落在了萧元漪身后的程姎身上，和颜悦色地说道：“青姨母，请你照顾好阿母，家里的大小事务都要麻烦你了。”程姎愣愣地应了一声。

萧元漪颤抖着声音问道：“那我呢？我是你的亲娘啊！你不要阿母了吗？”

少商淡淡地回应：“当初孤城告急，阿母也是将我留在家中。忠孝不能两全，这个道理我现在懂了。”春日的阳光虽然温暖，但在此刻却显得有些刺眼，少商在柔暖的光线中仿佛变得不真实起来，就像那脆弱的樱草，仿佛风一吹就会消失。

“她是皇后，即使被废，陛下也保证了她日后的荣宠。你根本不用担心她。”萧元漪想不通，宣后到底给女儿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连亲娘都不要了。现在宣皇后已经失势，女儿为何还要执意去陪一个毫无希望的人？

“宣娘娘从小到大其实并没有真正吃过苦。外面虽然兵荒马乱，但她始终有人庇护着。所以她的真性情一直都没有被岁月消磨掉——在她内心深处，她还是那个被父慈母爱娇养呵护的宣氏嫡长女。阿母身边有父兄和堂姊陪伴着，而娘娘身边只有我。”这些话曾经是萧元漪偏心程姎的说辞，如今却轮到她自己承受这份委屈和无奈。

“你去了又能怎样？你把宣娘娘的亲生子女置于何地？”萧元漪试图用亲情来打动少商。

然而少商却毫不退让地回应：“那阿母疼爱堂姊、苛待于我时，又将我这个亲生女儿置于何地呢？”

程始带着三个儿子匆匆从堂内赶来，一眼便看见萧元漪泪流满面，他心疼地抱住她，轻声安慰。程颂兄弟三人虽然对阿母偏袒程姎心有不满，但同样不希望看到少商步入冷宫，去陪伴已被废的宣后。

“嫋嫋，听阿姊一句劝，你将来定会遇到一个真心待你的郎婿，别把自己的一生就这样葬送了。”程姎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宣娘娘虽被废，但大伯母身体欠安，需要你照顾。若你走了，我便决心终身不嫁，专心侍奉大伯母。”

“堂姊，在阿母心中，你才如同她亲生的一般，我在不在都无所谓。”少商眼中泛起泪光，声音低沉，“这么多年，没有我，你们也一样过得很好。小时候，我常被人骂是爹娘不要的孩子，那时我就想，等我长大了，就不会再这样了。”

“我要的东西，我会自己去争取——老天赋予我们智谋和气力，只是有些人懒惰不愿运用罢了。我这辈子，总是在被遗弃。”少商的语气中透露出深深的无奈与哀伤。

“嫋嫋，你不能这样伤阿母的心啊。她虽然有时委屈了你，但都是为了你好啊。”程始试图劝解少商。

“为我好？当初阿垚要与我订亲，阿母却担心我嫁给楼家会影响堂姊的婚配，更觉得我粗俗不堪，会给家里惹来麻烦，极力拆散我们。我曾问她，如果阿垚求亲的是堂姊，她是否会反对，她回答不会。若不是她当时极力反对，我早已成为阿垚的新妇，与他一同外放，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如今，如她所愿，我与楼家的婚约已取消。霍不疑向我求亲，她又反对，甚至在全城贵族面前羞辱我。她亲口对我说，如果霍不疑求亲的是你，她丝毫不会担心。这就是我的阿母，她所谓的为我好，就是一次次用刀刺痛我的心。阿母后来又说是因为楼家二房和阿垚太过软弱，你又没有长辈教导、顽劣不堪，我们不合适。那我问你，你回来后可曾真正教导过我？你总是把堂姊带在身边，亲自教她管家理事、世家谱系、礼仪等，甚至安抚部曲。你可曾想过我这些年是如何在葛氏的刻意虐待下长大的？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曾多次向你提及那些贵女嘲笑我礼仪粗俗，想与你一同学习，你却说对我另有安排，先让我识字。其实阿母心里早就认定我是被葛氏养坏了的孩子，这些世家大户的择妇标准我根本不需要学，也不配学。她是想彻底断了我与大户人家的缘分，让我低嫁；她想用我的不堪来衬托堂姊的优秀，顶替我的位置嫁入好门第，以此来换取一个公平大义的名声，以免葛家埋怨她挟私报复。”

“我是担心将来无法保护你。霍不疑权势滔天，程家如何能与他对抗？”萧元漪浑身颤抖着说，她没想到少商竟将这些话记了这么多年。

“别再自欺欺人了。十五年啊，我没有家人的疼爱，也活过来了。你回来后又何曾真正保护过我？我被仆从抢走书案时，你一次次牺牲的都是我。为了堂姊的脸面，你甚至可以栽赃我忤逆。忤逆的子女会有什么下场你不在乎我的死活。十五年啊你们一家团圆其乐融融，我与三兄同日生辰你可曾为我准备过一次生辰礼？没有！你可以记挂堂姊没去过灯会为她买珠钗甚至那个没被你们选中的钗你都没想过送给我。葛氏的女儿你都能温柔相待可你的亲生女儿你却弃之如敝屣。你们口口声声说当众羞辱我不是本意只是因为城阳候府太复杂你们只是想拒绝这门婚事罢了。难道拒婚就只有当众羞辱我这一种方式吗？我问过阿母若赐婚的是堂姊你是否也会选择当众羞辱她来拒婚？她同样回答不会还说堂姊根本无需她这般操心。这就是我的阿母她所谓的为我好就是一次次用刀刺痛我一次次把我往死里逼。”

少商回忆着往事，眼中却没有泪水流出，或许是她的泪已经流干了。她语气平静却透露出无尽的哀伤。

“阿母错了阿母对不起你你别走嫋嫋。”萧元漪悔恨交加她没想到自己的偏心竟然让亲生女儿对她产生了如此深的怨恨。

少商声音中带着疲惫与不甘，继续说道：“阿父阿母，难道真要我把你们那层虚假的面具彻底撕下吗？我已然心力交瘁。你们口口声声说着关心我，可为何这些年来，只是不断地派人送钱回家，却从未真正关心过我的近况，甚至不曾想过要将我接走？你们身边明明有那么多的武婢，为何就不能派一两个回来照顾我，保护我？我在大母和葛氏的手下艰难求生，难道你们真以为我对此一无所知吗？

“当初你们回家的第一天，你和青姨在我屋外的对话，我全都听见了。第二天你打我，我去找你解释，你和阿父的窃窃私语也落入了我的耳中。你们所谓的‘为我好’，到底有几分是真心实意地为我着想？董舅爷被流放前，在家门口破口大骂，你们真的能够问心无愧吗？提前半个月回家，又是为了什么？大母对阿母不满，葛氏与你们有隙，她们自然不会善待我，这些你们心里都清楚，却还是把我扔给了她们。每一次我受了委屈，你们总是顾及他人的颜面，从不为我出头，不让我讨回公道，反而强迫我承担莫须有的罪名。事后，你们只是象征性地安慰我两句，说些甜言蜜语，再谈谈你们的不易，以此来恶心我。

“你们可曾真正考虑过我的感受？”说到此处，少商的声音已带上了几分哽咽。少宫眼眶泛红，轻声安慰着她，程咏和程颂也站到了她的身边，给予她支持。

程始目睹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家中现在明显地分成了两派，自己与青苁、姎姎站在萧元漪一边，而三个儿子则坚定地支持少商。他不禁感到困惑，为何原本应该和睦相处的一家人，如今却陷入了内斗的漩涡？他实在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