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初，归一

卓翼宸去安排事务了，隐约间我听到他嘱咐底下人，除了已交代的事务外，其他时间不要打扰我的清净。有人好奇地询问原因，卓翼宸只是淡淡地说：“之初她喜静。”

的确，我向来偏好宁静，然而偶尔也会被热闹所吸引。大多数时候，我还是更倾向于沉浸在书海中，轻拂笛孔，或是静心修炼法术。如今，我的身体状况正亟需这般平静的休养，远离喧嚣的干扰。

现在整个缉妖司上下大概都认为我不是一般女子，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不一般的女子。起初，与卓翼宸刀剑相向后全身而退不说，他还对我毫不计较；随后，作为一个外来者，我竟然能够留在缉妖司，并与持有令牌的五位队员共同办案……如今，卓翼宸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我抱回缉妖司，这一切让人更加难以理解。

环视四周，屋内除了我之外空无一人。我缓缓穿上袜套，轻步走向书案，俯身坐下。拿起砚台，细细研磨出浓黑的墨汁，随后提笔蘸墨，将梦中所见的一切清晰地记录于纸上。正当我准备收笔之际，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抹记忆，于是我在纸上勾勒出一个形似槐叶的黑色印记，并在其下方郑重地写下：需特别留意崇武营那位侍卫长耳后是否藏有此印记。

正当我准备起身离去之际，文潇恰好推门而入。见到我仅着袜套便下床写字，她眼中闪过一丝责备之色。我顿时感到一阵尴尬，急忙重新回床榻之上。

“之初，你的身体……这是怎么回事？”文潇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关切，我心中暗想，既然唤她为“文姑姑”，而我又是卓翼宸未来的女儿，那么她自然是我的长辈。因此，她的担忧在我看来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体贴关怀。

“我已无大碍...咳咳咳。”

已无大碍的我，忽然再次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所打断。无奈之下，我只能苦笑着摇摇头。

想到文潇如今与我竟有着相似的境遇，她因缺乏白泽令而身体赢弱，而我则恰恰相反。我决定开门见山，把病因说出来。

我轻叹一声，缓缓开口：“文姑姑，您是因为失去了白泽令，才导致身体日渐虚弱。而我却恰恰相反，体内封存着庞大的神力，被四重封印牢牢压制。因此，这些神力无法显现，平日里我只能依靠妖力与法术来应对一切。”

“这封印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有人对你施加了这样的束缚？”文潇的眼眸中交织着忧虑与不解，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焦急。

“封印是我自己下的。”我语气平和，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文潇着实有些被惊到了，她没想到卓之初这样一个小丫头这样能藏事情。看来，是封印和强大的神力让她身体羸弱。卓之初居然还会自己下封印，可如此巨大的神力，要想封印的话也要有匹配的能力啊。

她注视着眼前白绫缚眼的卓之初，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联想。记忆深处，师傅赵婉儿曾提及那位上古时代最后降临的神祇——由天地灵气汇聚而生，拥有最为纯净无暇的神力与创世之能。

这位神祇自幼由应龙与冰夷共同抚养，直至两位守护者离世，她便陷入了无尽的哀伤之中，泪水洗面，久而久之，竟致双眼染疾，血泪长流。在那段漫长的日子里，为了治愈眼疾，神祇的双眸始终被一层由神力编织的白绫轻轻覆盖。

“师傅，那位神祇生得如何？可有沉鱼落雁之容？”年少的文潇满心好奇地问道。赵婉儿沉吟片刻，随后取出一本泛黄的图册，缓缓道：“她的美貌自是超凡脱俗，位列上古神祇容颜之首。只是……按神的岁月计算，她在沉眠之时，年仅十五。”言毕，赵婉儿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轻轻翻开图册，一幅出水芙蓉般的面容跃然纸上，遗憾的是，那双眼睛被白绫遮掩，让人无法窥见其全貌。

“原来这幅画像绘的是她患眼疾之时，难怪不能一睹真容。即便如此，已是如此绝美，若得见其全貌，定是世间罕有的佳人！”文潇凝视着画中那若隐若现的仙颜，不禁惊叹连连，心中暗想，若有这般倾城之貌，即便是在梦中也会笑醒。

即便多年过去了，文潇的脑海中依然清晰地记得，图册上记载的那位超凡脱俗的神祇名为“归一”。而今，卓之初以白绫覆眼的模样与记忆中的归一竟有八分相似。加之卓之初方才提及自己体内蕴藏着强大的神力，并自行设下了封印，这一切让文潇不禁在心中构建起一个大胆的设想——卓之初与归一之间，或许存在着某种神秘的联系。甚至可能，卓之初正是归一的转世之身，两者实为一体，历经轮回，归一化作了今日的卓之初。

“归一？”想到这里，文潇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已经许久未曾有人呼唤我的本名了……果然，文姑姑洞察秋毫，一语中的。没错，我即是卓之初，亦是归一，两者皆是我，从未分离。" 我缓缓言道，并没有否认。

文潇用复杂的眼神凝视着我，她的眼神如同一池深邃的湖水，波光粼粼间映出了心疼、担忧与震惊，而最深处，则是对这世间无常变幻的深深感慨。

“文姑姑如此聪慧，想必已经有所察觉，穿越时空回到现在的，并非只有我一人。我爹爹携带着过往的记忆，与我一同归来……”我的声音里弥漫着无尽的惆怅与哀伤，即便隔着那层轻薄的白纱，文潇仿佛也能触及到我眼底那份难以言喻的哀愁。

这件事，本应是我独自承担的宿命。或许这便是宿命，即便是转世的上古神祇，也难以逃脱救世的责任。然而，这本不是卓翼宸的责任，他却心甘情愿地陪我一同穿越回来。他甚至觉得未能尽到做爹爹的职责，习惯性地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我素来性子倔强，驺虞曾问我是否心有悔意，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无悔”。然而此刻，我却后悔了。记忆卷轴中的我，为了救世、为了道义，毅然选择了牺牲自己，最终仅存的一丝神识也零零碎碎地消散。那么接下来呢？

当卓翼宸发现我不见了，当他意识到那个从小带大的女儿突然失去踪迹，当他的脑海里多出了那些痛苦的记忆，记忆中看到女儿以身殉道的画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一点点消失却无能为力。他又该承受多大的痛苦和煎熬呢？

“我真是，不让人省心...我不想拖累任何人。”我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自责。

“文姑姑，刚才的谈话内容还请您暂时保密。我担心若不慎泄露出去，恐怕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我慎重地叮嘱道，当下是非常时期，不怕找麻烦但就怕麻烦自己找上门来。

我补充道：“我身体……或许是因为神力与封印产生了冲突，才导致我如此虚弱。关于我体内封印和神力冲突的事，拜托文姑姑千万不要告诉我爹爹。眼下最重要的是案件和缉妖司的事务，如果他知道了，我怕他会分心。”

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我的身体却偏偏出现了状况，这份隐忧如同暗流涌动，绝不能让卓翼宸有所察觉，否则他定会分心旁顾。

文潇目光中满是忧虑与疼惜，轻轻掠过我的脸庞，终是忍不住问道：“之初，以你现下的身体状况，你打算瞒着小卓多久呢？”

我的目光穿越卧房的窗棂，投向远方那片模糊而宁静的风景，仿佛在寻找着答案，缓缓开口道：“具体时日，我也无从知晓，但至少在水鬼案圆满解决之前，我必须将这一切深埋心底，不让爹爹有丝毫察觉。所有的事情，待到缉妖司重归稳定，我再做打算。”

“我不愿成为爹爹的累赘，不愿因自己的病弱之躯，再为他添上一丝一毫的负担，他肩上的责任，已然沉重如山。”

文潇闻言，心中五味杂陈，她轻抚我的肩头，语气中既有心疼又带着几分敬佩：“好，我明白了，你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让自己太过劳累。”

文潇她未曾想到，如此年幼的我，竟能怀揣这般深沉的心思与坚韧的信念，这份成熟与担当，让她既感欣慰又觉心酸。

我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卧房的门槛，却意外捕捉到了卓翼宸的身影。他亲自端着木质托盘，上面稳稳放着一碗还散发着温热气息的药汤，旁边散落着几块诱人的牛乳糖。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外，眼神复杂而深邃，显然，我之前的话语，已尽数落入他的耳中。

"小初..."卓翼宸的眼神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自责与哀伤，面色阴沉如厚重的乌云，他的脚步沉重而缓慢，仿佛每一步都在踩碎心中的希望。最终，他静静地停在了我的床边，那身影显得如此孤独...

文潇看了看我和面色沉沉的卓翼宸，选择了离开，把空间留给我们父女二人。

“小初，你从来不是什么累赘，你是我的女儿，我不会，也永远都不会觉得你是累赘。”卓翼宸轻轻摸了摸我的头，那声音虽然严肃，却充满了温暖和坚定，温暖如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