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发现你喜欢跳舞,于是我慢慢的接近你,我以也不会跳舞要求你教我。那时预谋已久的借口,那时我们都还放不开,不过我有了仓房的钥匙。
我用职务之便,我们有了一个地方来练习舞蹈,那是第一个冬天的傍晚,我们点起烛火,我与你共舞。我们钻进厚厚的麻袋堆里,脚下一圈又一圈泛起涟漪如水,你的脚步如针落轻巧缓慢。
我听到了你细微的呼吸声。
“脚放在这。不是脚,是手,搭着我。”
“再迈开左腿啊,等一下再迈右脚。手交替。”
我紧张的不敢呼吸,怕呼出的白气连同我的无措全部带出。我看见你垂落的睫毛,趁你低头,我看了很久,也傻呆了很久。
你就像黑夜,
拥有寂寞与群星。
你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
遥远而明亮。
那是你和我最灿烂的时光,我们偷来了多少神明的时光呀,我们沉浸在舞蹈和音乐中无法自拔,荒废了时光沉浸在爱情里无法自拔,神明会降罪吗?这偷来了许多时光,不少晚星盛放在夜幕的碗中。
6
1983年,我们操办了简易的婚礼,那天广播里放着谭咏麟的《迟来的春天》: 望见你一生都不会忘/唯叹相识不着时/情共爱往往如迷难以猜破。
公社里的人来庆祝,我的一个同事喝的烂醉。我看着你,那时我知道你的名字,你那是带着笑,搀扶着坐在轮椅上的父亲。这时我已经想不起你的名字。我已衰老不堪,而你依旧年轻。我记不清你的生辰,记不清你的年纪,甚至再往后,我连你的相貌也将记不清了。
在空闲的那一天,我们在仓房里跳完了最后一支舞,我听见了你如针响的舞步,我们在寒冷的原野上眺望着等待的极光,可她还没有出现,我们没有看到极光,你和我也知道这东西可遇不可求。再过不久,公社也解散了,镇上的人忧心忡忡,好端端的解散干嘛,大家都难以理解,可再不理解又能怎么样呢,这日子还得过,不是吗?
我因为工作调度,要出去一个多月,你那时笑盈盈的,也没说什么,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不然我那时候回来,你又何必拉着我,叮嘱我穿好衣服。最后一幕,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那时候坐在炕上织着毛衣摆手,目送我离开。
那场大火毫无预兆地在傍晚席卷了整个漠河县,就在我执意随工作队动身出发后的第14天,新闻报道称,有人称它为“天火”,因为从来没有见过火势夹杂着9级的狂风,一团一团的烈焰呼啸从天降下,迅猛的火势几乎只用了短短半天,将漠河县城烧了个精光。
我不知道漠河这么冷的地方还会发生大火,如此汹涌,如此炽热,你有见过连着风一刮一大片的汹涌之火吗?连着天边要把天给融化了。那是神明的惩罚。
当我想尽办法回来驱车到漠河县口的时候。天色微微渐明,整个县城一片狼藉废墟,烧焦的残瓦断壁东倒西歪,只剩下一排排烟囱倾斜地伫立着,远处的木梁若隐若现地冒着微弱的火星,仿佛被一场大雨浇淋后的地狱一般。没有遗体,没有残骸,恐怕是因为难以辨认,或是怕我因此失控流涕,他们拒绝了我见你最后一面。
我拼命的挖着断瓦碎板,可那里面没有你。人因何而美丽,又因何而凋谢,是惹怒了憩息的神明,抑或是连它也妒忌你的美丽,降于你炽热的登场,又炽热的退去。晚星痴迷四下无人的夜宇,不肯诉说光顾星球的原因,像极了你弯软的睫毛下澈亮的眼睛,生生在我这里放了一把大火,也没有缘由,也没有原因。
康氏,梦里萦绕我的,常常是你在火光通天的建筑间奔跑,火苗窜上了你的裙摆,在你的胸前晕开,你焦急的奔跑,呼喊我的名字,我却不在你身边。30年间,挥之不去剪之不断。有时我真的抱有侥幸,宁教我自顾自地认为,你或许成功逃生去了东边的森林,在那里搭建了溪流和青苔,化身为鹿,彻底地尽情舞蹈。
我的思念如潮水呜咽。
漠河新建了更多美丽的矮层建筑,斜斜的屋顶一到冬季,厚厚的积雪像棉被一般抚摸睡梦中惊醒的窗台,高高的烟囱一排排探出了脑袋,恍然间,就如同从父亲肩头上瞧见的一个样儿。在离我们秘密的仓房旧址不远的街道,开设了一家陈旧的舞厅,迪斯科的步伐你未曾教给我,但我似乎也渐渐从老朋友们那里掌握了一二,我管它叫“漠河舞厅”。
每当夜里闪烁着灯球散发出光芒,飘得愈发远,我总能听到如针掉落的声音,叮,你听得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