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鬼使神差来到一座纪念馆,我看着有老人,有孩子,还有一些误入歧途的游客。我看的纪念馆里面摆着的东西是关于一场大火,有些是救灾人员遗留下来的手套,护目镜,有些只是烧的碳化了的屋顶架子。那些孩子是叽叽喳喳的,老人们则沉默不语,导游再也没有那种调侃的语气,用沉重的语气说道:“这场大火是两个瘪犊子,两个流窜来的外乡人点燃了整片森林,你们可有见过火烧穿了整片天?身处火场中心半秒不到,你就会被烤熟,死了很多人。所以啊,别他妈瞎**的抽烟,特别是在林场。有烟的同志把烟掐了。”
游客都迟疑着听着他说话,只有老人跟没事人一样,东看看西看看。老人眼里都是往事,孩童眼里这只是一场新奇的旅行,而那些当事人眼里呢?是一场漫长的疼痛罢。而这样的疼痛需要一代人的逝去才能缓解。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从纪念馆出来,这一天倒没有音乐的灵感,想着直接回公寓,可看着另一旁的招牌灯光灼灼,紫色的灰蒙色的颜色闪烁着,像是这座城市上艳丽的花朵。上面写着:漠河舞厅。我那个时候舞厅这样的场所已经被现在的歌吧给取代,游戏机还有不过后面也被网咖取代了。进去看看。
推开门来,里面的人在跳舞,这样的舞蹈并非什么网红歌曲,相反是更古早的disco,有中年人,也有一些年轻人。中央的那个彩球晃动着光线。这里的一切是流动着的。带着节奏的轻盈活泼,他们灵活地扭动身姿,让步,张转腾挪。这时我注意到的一位老人,他身边没有舞伴,将手弄成一个圈,他自顾自的随着音乐,跳着舞。
他身上一定藏着一个故事。我向他打招呼:“爷爷好,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跳舞?你老伴呢?”
老人苦涩的笑了笑:“去世了,82年的那场大火丧生的。”
“啊,抱歉啊。”
“没事的。”老人可能也是无聊,我们在桌子那边坐下,他向我讲起了这个故事。
我的父亲是知青,一个粗鲁但又优雅并存的知青,响应“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因而大有作为的他把我生在了这里。这里的水湍急而漫长,如黑色的墨一样,很深。我总是习惯性的把它称之为墨河。
漠河的春天总是郁郁青青,破开了寒冷的积雪。骄阳总是悬挂在远山之间,矮烟囱总会生起圆圈的烟雾,景色因为这些燃烧的烟雾变化多端。如果远山成了背景,那么远山会舞动自己的身躯。
那时我坐在父亲的肩膀上,看着这些烟雾,觉得这是世间最奇妙的东西。我的邻居说,你的崽总盯着烟囱看,长大是要成为个厨子咯!他便会粗暴地甩去身扭过我的颈,叫我不许看。过不了多久,我又从他的耳后的鬓发间,准确地找见了烟囱,偷偷地看。
那时,工厂还如日中天,没有人想到短短几年时间轰然倒塌了。公社分离也是短短几年的事。我毕业之后,被分配到生产队进行学习。第一次见到你,是从北平回来的车队,我在车顶棚下,点燃了一只黄金叶,不紧不慢的吸着,你和一个卷发的女生在旁边有说有笑的聊天,或许说起了什么感兴趣的事情。或者广播站里放了你喜欢听的音乐。
你转了一圈,伸展着手臂,犹如清脆的海棠愉快的抖落露水,在那时候我已经沦陷了。心跳很快,心跳很快,心跳很快,气温在上升,气温在上升,气温在上升。
我鬼使神差的跟着你,想了解你,想知道你的一切,但我又不敢,我胆怯,我懦弱,我是爱而不得的胆小鬼。我看着你走进了广播站,我知道你在这,于是每次生产一结束我就着急忙慌的跑过来,我的目光总是瞅进去,看看有没有你。每当你一出现,我又闪开了。
我第一次打探到你的名字,可我是一个肤浅的人,我暗自嘀咕说,我一定要写首诗,我一定要写首诗。我甚至不了解你。我写过很多诗,但绝大部分都是写给假想的情人。在一个安静的落满雪的夜晚,我的室友已经睡着了,我衣服遮着煤油灯,写下:
晚星啊晚星你为什么挂在烟囱上
蟋蟀在林间弹琴
海棠梳妆
你为什么总是挂在烟囱上倘若是为了寻找极光
那你跟随我
我知道它在哪儿
它正在无人惊扰的野风中歌唱
写下这首小诗,我就精疲力尽,又兴奋不已反复看来看去。确保万无一失,又抄了一份。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字迹如此潦草。清晨,刚刚苏醒的时候,我就已经来到了广播站,想看你的身影,是否在这其中?可我算错了,整整一周时间你不在,我总在门口徘徊,我那时想只要,我抽这一烟你就来了呢,我敢发誓我之后没有抽过这么频繁的烟。
后面你来了,我正正经经的将这封情诗递给你,你还以为是稿子呢,你一脸疑惑的看着内容,我像做坏事的小孩一样跑出去,欣喜不已。在那一片河道上,我大声唱着《迟到的春天》,那时北风呼啸,天空与远山相连流出一线。我不觉寒冷,只觉暖洋洋的。后面才一阵后怕,怕你没看到,怕你看到了忽略性的遗忘。好在你知道了大概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