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枝剪叶之人恍若未闻，面色愉悦地掐下一片枯叶，理了枝条，打量半晌似乎满意，于是不疾不徐地牵起又一根枝条。
亭上黑影姑娘继续说了下去：“而且……山海门剑阁近来私下里人人议论，当年的‘白骨’剑不翼而飞了。”
闻言，沈青崖依然在修枝剪叶，他的动作轻柔非常甚至小心，宛若照料着举世罕见价值连城的珍宝。
他慢慢地自草木之间走过，仿佛心情甚好，满目皆是碧色芳草，身后一枝藤蔓伸得很高长势茂盛，梢头迎上清风，清风淡淡的、淡淡地流过，所至之处恬静得似与人世纷扰隔绝，不怨、亦无争。
“阁主！”黑影姑娘望那不为所动的青衣人影，却心急如焚，“他们所见之人当真就是林承欢吗？”
沈青崖又为那些花花草草浇了些水，放下水瓢之时挽了挽下落的衣袖，听闻此言并不抬头，只是好似有些兴致地轻声搭了句，“林承欢平生以面具示人，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那么……那么他们必然见过白骨了。”黑影姑娘眸光流转，顿了一声，“不过，当年林承欢身死之后这柄魔剑为人忧心，被山海门纳入剑阁，以十六根细铁链束缚，牢牢封锁进灵剑匣中，却从此安静异常，非但无魔气逸散作乱，反而好像锈死一般铁链和匣子长在一起不能够为人打开。”
黑影姑娘说到此眸中泛起疑惑之色，“白骨怎会突然失踪又重现天下，灵剑有灵，剑灵一旦认主绝不轻易背叛，莫非真的是林承欢！可是，可是林承欢不是早就死了么？”
黑影姑娘呆呆地望着青衣人，看他井然有条地打理花草，颇具耐心，对她所言置若罔闻，全然于这桩不久将撼动天下之大事不理不睬，心中焦急好气，只得自顾自接着道，“众所周知，林承欢二十年前死在‘一剑收四海’之下。”
她住口之时，沈青崖刚好把那残枝枯叶扫成一座小山，堆到了一棵树下，听闻这话竟无可奈何地摇头失笑，温声缓缓而道：“莫要轻敌。”
“你！”黑影姑娘为之气结，又不免甚为惊讶，“‘一剑收四海’为天下第一剑法名副其实，古籍记载这一剑所缚者哪怕是大罗金仙都能被挫骨扬灰，纵使林承欢有千万能耐又岂能不死！何况……何况……当年不是阁主你亲手出这一剑么，普天之下皆知林承欢被你挫骨扬灰了！”
沈青崖指尖一颤，竟然怔了怔，那动作很轻，仿佛只是因被花草刺伤了手，他不曾说话，黑影姑娘便识趣地安静了。却见半晌他徐徐回过头，眸中沉寂如夜。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又几岁，相貌俊雅如玉，眉目温柔，若山间之明月清风，本是温润之人，而此时眸中无笑，略显清寒肃杀。
那目光使得黑影姑娘心下一凛，被激出几分畏怯，但见他却不看她，那道眸光透过她，远远地凝望着她身后矗立的孤峰一角。夕阳欲颓，余晖笼盖了层层青山，远山绯云似流火倾泻，烟云迷离，一时红如翡、碧如霞。
“死了么……”半晌，沈青崖几乎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淡淡笑道，“他不能不死，却又未必不可活回来。”黑影姑娘越发听不懂，满心疑惑正欲出口，只听他再度心平气和，“此事作罢，不要与我再提。”
黑影姑娘一愣，只得悻悻离去。
人去亭空。
他望着山，极美的云霞映目，流云变幻莫测，或暗或明，如龙如凰，若仙宫城阙似人间闹市，那样清丽绝妙，不着边际。此景仿令人坠身一梦，忽而惊起，烟霞散尽，唯有万千孤寂萦绕。沈青崖看了好一会儿才敛回目光，突然地微微一笑，喃喃自语：“其实，当日我并未亲眼见他尸骨无存……”
世人皆知二十年前有剑“碧落”，于一人手，剑出破长云收四海，当日崖畔一现华彩绝伦，举座惊叹，从此名传八荒；皆不知，那年一剑光华夺目，海潮呼啸，沈青崖未及看清剑下人死生何如，待万丈光茫平息时徒见尸骨杳然，后来几番寻之皆无果。
然当年风华正盛，众多艳羡，名剑在手，因立誓杀仇敌，决然追之崖下。崖底风急浪高，剑出之时，仅有二者。
于是只道此剑之下其人身死魂消，二十年于世欺瞒，人皆信之，己亦如是。
沈青崖阖起眼目。往事重现，百家言笑犹在，耳畔浪声犹在，今日却忽觉神思惶恐，仿佛累累枷锁始终困住了某些东西。
弹指间，当年事，已作定局。
沈青崖蓦地抬眸，眼底已平静如常，望向黑影离去之处温声唤道：“白鹿儿，林承欢一事，你若遇装神弄鬼之人……杀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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