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鼓敲响,熟悉的前奏,这次的曲是酒十唱到相当熟练的《昭君出塞》,他带好头面,理好水袖,最后又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然后头也不回的上了场。在幕布后边,小梨花看着酒十的眼神,已经着急的要哭出来,陈班主和酒十的话,她在旁边听了个清楚,这场鸿门宴,不知道酒十能不能全身而退。
反观当事人——酒十的表情倒是看不出什么破绽,他与平时准备演出的状态一样,好像这只是一出普通的戏,演完就能回梨园里,和往常一样。
前厅里,威廉先生带着身边的几个侍从从外面进来,他走在最前面。本就稀疏的头发配上很浅的金发色显得更加惨不忍睹,蓝色的眼睛上染了一片浑浊,他笑起来嘴巴咧的很夸张,活像是戏文里才有的反派形象。身边站了个中国人,正谄媚的对他说着中国话。
可惜这洋人听不懂,他丝毫没有理会,只是敷衍的点了点头,找了张椅子,大大咧咧的坐下用手不耐烦的敲击着桌子,盯着搭好的戏台子看,那眼神里充满欲望,不像是在看戏,倒像是在盯着盼望已久的猎物。
威廉先生入座以后,陆陆续续的又进来了些人,这批全是中国人,便是陈班主口中制造局的人了。领头的是制造局的主负责人,已经年过半百,手上戴着个夸张的翡翠扳指,看上去很有派头。
“威廉先生,久仰久仰。”那人一进来就朝威廉先生拱了拱手。
可见他的身份有些分量,威廉先生见他来站起身,伸出手握了握,嘴里说了几句洋文,那老爷实在是没听懂。于是这老爷转头朝身后看了一眼,只见他身后的人群中在侍从的包围下有个人,虽然手上没绑着绳子,但是看这重重把守的情形,倒像是被押运过来的犯人,不像是来看戏的。那人与老爷目光对视时,还桀骜不驯的扬起下巴,斜瞥着眼睛,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牧四诚!”老爷重重的呵斥了一声,他向前两步走到牧四诚的面前,压低了声音:“既然来了就老实点,少在这得瑟。你平时不是最爱听戏吗,天天往梨园子跑,这会儿让你听戏又不来了?”
“我想睡觉。”牧四诚开始插科打诨,他煞有其事地打了个哈欠,然后瞥眼:“而且我不喜欢跟洋鬼子一块看戏,他们懂个屁!”
纵使知道威廉先生听不懂中文,听到这句话的老爷也是浑身一震,他有些心虚的转头看了威廉先生一眼,然后不住的点头表示自己这边没事儿。见威廉先生没什么表情上的大反应,才压低了声音警告:“这是我们的大东家,你乱说话得罪了他,我们家都得完,给我老实一点。”
警告过后,这老爷声线又恢复了平缓,似乎已经知道牧四诚完全免疫他的呵斥,就换了个较为和善的语气,几乎是哄着说:“威廉先生听不懂中文,你在西洋学了洋文吧,你去跟他打个招呼,就说,希望他玩的尽兴。”
“我不去,要去你去。”牧四诚可谓是软硬都不吃,他直接找了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
那老爷怒目圆瞪,看着牧四诚。在自己亲爹的眼神警告下牧四诚期期艾艾地站起身,忽然他想到什么似的,恶作剧的笑了笑:“玩的尽兴,用西洋话说是:Get the fucking out.”
纵使这老爷没有学过西洋话,从牧四诚的表情上也能看出这并非什么好话。左右拗不过牧四诚,这老爷索性也坐下,放弃了跟着洋人打招呼的想法。牧四诚则是漫不经心的坐了回去,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拿着桌子上的橘子抛着玩,要不是这儿还有个洋人坐着,他能一边吹口哨一边听。
板鼓声的节奏越来越快,一声清亮的戏腔直接控住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戏台子上看去,那带着珠罗玉翠的头面,穿着蓝粉色戏袍,挥着水袖的人真像是戏文里走出来的神仙一般,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抓在了他身上。
牧四诚在看清戏台上的人是谁后瞳孔缩了缩,他手上的橘子滑落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牧四诚双手扶着桌子,身体前倾,目光灼灼的盯着台上的人又看了一遍。
真的是他。
怎么会这么巧?
这边听到动静的老爷原本是想厉声警告牧四诚,让他注意点分寸,谁知他一转头便看见牧四诚目光热烈地盯着台上的那位名伶。他从未在牧四诚的脸上见过这样的一幅表情,像是失了神,他整个人灵魂都像是被抽走了一般,直直的盯着台上的人。他嘴角紧绷,目光不偏离分毫,那种眼神很复杂,除了一些震惊外,还有着旁人一眼瞧见就能察觉出来的——明目张胆的喜欢。
那老爷眯了眯一眼,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他又深深的看了牧四诚一眼,接着把眼神移开,眼神开始有些意味深长地盯着台上的那人看。
“身在胡边心在汉,只有那彤云白雪,比得那皎洁心肠,此后君等莫朝,关外看,白云浮恨影。”
好一个白云浮恨影,此情此景,这句唱腔又别有一番深意。台下突兀的响起了一阵掌声,威廉先生带头鼓掌,剩下几个侍从也忙跟上,接着整个大堂的人都在鼓掌。只有牧四诚,他手指用力攥紧了桌上的茶杯,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他不知道自己心里面这股莫名其妙的怒意是从哪儿来的,但就是从胸膛升起,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全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酒十看,而酒十却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一曲唱罢,酒十轻甩水袖收起,朝台下微微颔首,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漠,与刚才沉浸在戏曲角色中的样子判若两人。
“唱的好。”那个洋人用蹩脚的中文说了这三个字,然后转头跟他身边的翻译说了几句话,那翻译点头哈腰的听了清了清嗓子朝着台上说道:“威廉先生说你唱的好,下一部戏,威廉先生要点。”
酒十露出了一个假笑:“自然是可以。”
威廉先生很不舍得将眼神从酒十的身上移开,拿起戏本开始看,身边的翻译官叽里咕噜的低声说着什么,最终威廉先生把戏本子合上,对旁边的人示意了一个眼神,那翻译了然的看着台上道:“梨园里有一出戏,叫做《醉山河》,我们威廉先生对这出戏感兴趣,问你唱是不能唱?”
酒十还没什么反应,牧四诚重重的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把案台拍了个响。牧家老爷侧目用警告的眼神看着牧四诚,低声道:“你要是敢胡来,台上那个戏子的小命不保。”
牧四诚听到这话身子僵了僵,牧家老爷转身一脸抱歉的看着威廉先生道:“威廉先生,不好意思,小儿在家里面放纵惯了,他也不是故意的,希望你不要见怪。”
威廉先生的注意力明显放在另一处,于是只是挥挥手,表示理解,就不再多说。酒十听到那声动静,终于肯把目光分给牧四诚一点,正好与牧四诚的眼神对上。
牧四诚皱了皱眉,之前他也点过这出戏。酒十没唱,他讨厌这出戏,讨厌在国破家亡时纵声高歌的自我麻痹,讨厌醉山河里的“乐不思蜀”。
“怎么?这曲子唱不了?”翻译又冲着台上说。
那陈班主赶紧在幕布侧面给酒十使了个眼色:“唱啊,唱完说不定就能平安无事的回去了。”
酒十握住拳,他的指甲镶嵌在肉里,几乎握出了血痕。他垂下眼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最终抬起头道:“好。”
牧四诚几乎要拍案而起,什么狗屁翻译?会不会说话?还有那个死洋鬼子!装什么逼?能听得懂中文吗?就要听这个曲子!妈的好气!酒十竟然还同意了?不是最讨厌这个戏吗?为什么还要唱给这个洋鬼子听?牧四诚拍了拍因为剧烈呼吸而不断起伏的胸膛,然后倒了一整盏茶,一口饮尽。
板鼓开始敲响,酒十理了理水袖,他开了个嗓就开始往下唱,前面描写亡国的词,他一字不落的唱着。直到中段,那些艳词俗语却被改了。
“亡国曲,唱尽悲欢随风去。”
“叹往昔,傲骨折断长风里。”
原本的词应该是:“惊鸿曲,美人在怀归故里。看往昔,红帘香帐春风里。”
牧四诚并没有听过完整的,他没有意识到改词,还沉浸在刚才的气氛里恶狠狠的嚼刚刚剥好的橘子,橘子的汁液迸溅在嘴唇上被他舔去,他一脸不耐烦的抱胸靠在椅背上,已经没有心情去欣赏戏曲了。
而在场的老爷们则是不同,这一曲《醉山河》,他们不知道听过多少遍,曲调还是那个曲调,但是歌词一改,唱腔从温婉哀怨变得激昂悲怆,硬是将整个词的意境全都变了。
“敬今朝,醉看紫禁城下 一舞动京华。赐明日,笑饮梨园台上 兵刃动戈马。”
好一个梨园台上兵刃动戈马,以戏为刃,将家国仇恨唱得淋漓尽致。酒十唱这些词时脸上没有一点犹豫和害怕,就连陈班主在幕后听的都冷汗直流,险些直接晕死过去。台下的众位老爷们怎么会听不懂唱的是什么,威廉先生没说什么,他们也不敢发话,只是心惊肉跳的,悄悄观察威廉先生的反应,心里面暗暗祈祷这个威廉先生最好听不懂戏文。
一曲唱罢,威廉先生果真第一个鼓掌,其他人才松了口气,陆陆续续的开始鼓掌。陈班主直接两眼一闭晕了过去,被小梨花扶着下了台。
“你的戏唱的很好听,人也好看。”威廉用蹩脚的中国话说:“我喜欢东方人,别有风情,我能请你喝杯茶吗?”
带着这么多卫兵和枪,这哪是请,是软胁迫。酒十从台上缓步走下,他直视着威廉先生淡漠地说道:“谢谢。”
对于他的这份高傲姿态,威廉先生一点都没有介意,他抬起一只手打断了旁边正准备出言不逊的人,不光不怀好意的看着酒十道:“京城是个好地方,养出了你这样的美人。”
“谬赞。”酒把目光从这张他看了感觉有点恶心的脸上移开:“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回去卸妆了。”
“等等。”威廉先生的词汇量有限,他招了招手,把旁边的翻译给叫来翻译,就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似的说道:“酒十,我们威廉先生想请你去他的包厢一聚,不知你可否赏脸,和我们走一趟?”
酒十通常不喜怒形于色,纵使如此他也皱了皱眉,还没开口,有一道声音响起:“我们不是来看戏的吗?”牧四诚懒懒的从座位上起来,完全不顾牧老爷看他的眼神,径直走到了酒十的对面。他把手放在腰侧,明显是摸枪的一个姿势,目光凌厉的看着威廉先生。
“这里还没有看着戏把人带走的规矩。”不知道悄悄把人带走多少次的牧四诚不言不惭的说道:“你想带走他,这不合规矩。”
“我还不知道牧家的小少爷竟然会知道规矩两个字怎么读。”那翻译明显是个狗腿子,率先出来呛了牧四诚一口:“稀奇稀奇。”
威廉先生直接用洋文说道:“你要阻拦,是因为也看上他了?”
“ It's none of your fucking business。”牧四诚嗤笑了一声:“不过君子不夺人所好,你抢我的人,我当然脾气不好。”
酒十在听到这三个字时心脏莫名的抽痛了一下。
威廉先生将眼睛危险的眯起,似乎打算给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少爷一点教训,直到他眼神向下瞄到牧四诚似乎在摸枪的动作整个人都顿了顿。
“威廉先生,我教子无方,一定会去强加管教。”牧老爷狠狠的拽了一把牧四诚没把人拽动,他的眼眶因为压抑的怒火变得发红,嘴上连连道歉。
牧四诚扣在手枪上的手愈发的紧了,好像下一秒就要抽出枪崩了眼前的人。威廉先生见状深深的看了牧老爷一眼,身边的翻译说道:“威廉先生不想大动干戈,只是您的儿子有点太不懂事了,威廉先生很不高兴。”
“我他妈还不高兴呢!”牧四诚骂了句脏话,他不打算跟这些人周旋,而是一把拽住酒十的手腕朝后撤了两步,行动迅速地将枪从腰侧掏出来,直直的对着威廉先生的脑门做了一个警告的眼神:“我看谁敢跟过来。”
威廉先生身边的人齐齐抽枪对着牧四诚,场面顿时紧张起来,牧老爷心里面一万个后悔,把这个祖宗带出来,他简直被气得眼前发黑,不停的打着圆场。酒十好像是被挟持的人质似的,被牧四诚紧紧的攥着护在了身后。
他压低声音说了句:“别闹了,牧四诚,京城里当真没人能管你了吗?”
“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牧四诚执拗的回答:“大不了打死我。”
“把枪放下。”威廉先生给了个命令:“刚来中国,友好一点。”他假模假式的说。
牧四诚就这样拉着酒十退到了门口,距离足够远时,他转身拉着酒十的手腕就往外跑。就这样,一个披着大氅的少年拉着穿着粉蓝色戏服的人在无边的夜色里奔跑着,跑在前面的少年拿着枪,拉着后面那人的手腕,他手上还戴着水袖。
他们就以这么荒诞的形象跑了出去,仿佛是在演戏文里的情景,往后的日子,酒十每每想起,他都觉得这是自己的人生中最盛大的一场私奔,荒谬又离奇。
不知道跑了多久,两个人气喘吁吁的停下时停在了一个破败的酒楼旁。
牧四诚扶着膝盖喘着气,酒十干脆的靠在了柱子上,他感觉自己本就单薄的身子几乎透支了,好几次,他感觉自己差点死在路上。两个人就这么喘着粗气,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十几秒后,两人相视一笑,接着就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整个人都笑的停不下来。牧四诚更是笑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神经病。”酒十笑骂道:“我真的时常怀疑你是不是脑子小时候被你爹摔过。”
“不记得了。”牧四诚撇了撇嘴,他把手伸向酒十的头。一瞬间,酒十的身子就僵了,他不知道牧四诚为什么突然向他伸手,他的呼吸更加急促,手都有些发麻,但这次他没有下意识的躲开,而是想下意识的闭眼睛。
牧四诚把手放在酒十头面的点翠上,轻轻抚摸了一下,接着他的手就被重重的打了一巴掌。
“别乱碰,这个很贵。”酒十很地珍惜扶了扶头面。
“我就是好奇。”牧四诚在黑夜里眼睛亮亮的,他看着酒十头上的点翠说道:“你刚刚带着这个跟我一起跑,是不是很重啊?”
“废话,你试试头上顶着几公斤的东西跑。”酒十把头面小心翼翼的摘下来,然后放在手上细细的检查:“还好没有坏。”他语气里心疼极了,看的牧四诚都有点酸。
“真这么贵啊。”牧四诚啧了一声:“那你是怎么买得起的?还是说这是梨园的东西。”
“传家宝。”酒十说到这里眼神忽然一暗,他想了想又开口:“你这么带着我跑出来,你家里人那边怎么交代?”
“多半会抽我一顿。”牧四诚捏着下巴,认真思考着:“也可能会逼我跪下,然后再抽我一顿,够我在床上躺一个月的。”
“噗。”酒十忍不住笑了一声:“我以为你不会被罚,胆子真大。”
“说真的,我要是被打成重伤,你可得来看我。”牧四诚盯着酒十,是啊,他是被“牧四诚”挟持的,就算回去也不会有太多人难为他,毕竟刚才那一出牧四诚几乎是“全责”,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可牧四诚就不一定了,他敢这么指着那个看起来很有来头的洋人,这件事情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估计换谁都得脱层皮,才好交代。
为了我这样,不值当的。酒十心想,他张了张口,想要说声抱歉,可牧四诚却打断了他。
“你知道这家原来是酒楼,后来倒了,人去楼空。”牧四诚打了个响指:“不过好东西还在!带你去挖两坛出来!”
“什么好东西?”酒十狐疑的跟着牧四诚往这破败不堪的酒楼里走,里面是断裂的木头,落灰的桌椅,还有大红色的绸缎垂下,看上去苍凉破败。
在微弱的灯光下,牧四诚扒开了酒楼角落里的一个地砖,地砖下面整整齐齐的码着四坛酒。
“就是这个。”牧四诚把其中一坛酒拿出来送到酒十手里,又拿出一坛在自己怀里抱着。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酒的?”酒十掂了掂手里那一小坛分量不轻的酒问。
“找的呗,我就觉得这藏好东西了。”牧四诚拽着酒十往后屋走:“这有个楼梯能直接上屋檐,咱们俩上去,瓦片砖底下还藏着东西。”
“你真的很有做盗贼的潜质。”酒十第一次这么由衷的夸奖牧四诚,他是真的很感慨,能够从这个破地方找出这样的好东西,这个嗅觉的敏锐度,这已经是盗墓级别的水准了。
两个人上了屋檐,一人一坛酒,坐在了屋脊上。牧四诚打开酒塞,一股浓烈的酒香飘散开来,上好的雕花酒,光是闻一闻,就好像要醉了。牧四诚拿着酒坛子在酒十的酒坛子上轻轻一碰,然后抬头饮了一口。
酒十倒也不扭捏,也抬头喝了一大口,这就很是醇香,不算辛辣,入喉时有股热意。
“我刚刚说的,我要是被打成重伤,你要来看我,你答应是不答应?”牧四诚追问。
“就算要答应,我也得能进你们家。”酒十叹了口气:“且不说我的身份,我连你的卧房在哪儿都不知道,再说你们家门口站着两队人,我连大门都进不去。”
“谁让你从正门进了。”牧四诚邪笑了一下:“从后门,旁边有个密道,你把有个活动的砖头抽出来,那个密道门直通我的房间。”
“你们家修建这种东西?”酒十皱了皱眉。
“逃命用的吧?另一边还能通地牢呢。”牧四诚摆了摆手:“我是觉得多此一举,不过也阴差阳错方便了你。”
“我说了我要去找你了吗?”酒十又喝了一口酒,这次有些呛着了,他咳了好几声。
“我都去梨园找你那么多次了,你一次也没找过我。”牧四诚抱怨。
“我又没逼你去。”酒十冷漠回复。
“我给你看样东西,你要觉得好玩,你就去找我,我还有别的好玩的。”牧四诚想到什么似的从瓦片底下拿出了个四方四正的盒子:“就是这个。”
“西洋留声机?”酒十记得,上次牧四诚就说,要给他带这个玩:“你怎么把他藏在这儿了?”
“我…”牧四诚张了张口好像回忆起了什么,把这个话题生硬的转移了:“你要不要玩?”
“试试吧。”酒十对于这样的新鲜玩意也很好奇。
“我按这个,然后你说话,就能把你的声音录进去。”牧四诚打开了一个按钮:“我给你演示啊,咳咳,你好,我是牧四诚。”
牧四诚按下一个播放按钮,留声机里立刻播放了刚才的录音:“你好,我是牧四诚。”
牧四诚刚想问这个东西新不新鲜,结果一转头发现酒十的肩膀在发抖。
“你怎么?不!我操,你笑什么?”牧四诚一把掐住酒十的后脖颈,气急败坏地说:“你!你不准笑!”
“牧四诚…”酒十用笑到发抖的声音说道:“你真的,太傻了,哈哈哈哈!”
“我操,你这有点侮辱人了!”牧四诚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又把录音播放了一遍,有些自我怀疑的说道:“真的有这么傻吗?还好吧?”
然后他感觉酒十的肩膀抖的更厉害了。
“我不管,现在该你了!牧四诚把录音键打开:“快说!”
“说什么?”酒十带着笑意问。
“说,我要真被我爹打成重伤,你要来看我。”
“不说。”酒十拒绝。
“快说!快说快点!”牧四诚催促。
“嗯,我会尽力去见你。”酒十敷衍回答。
“不是尽力去见我,是一定要去见我!”牧四诚继续坚持。
“好,我一定去见你,牧四诚。”酒十说完这句话牧四诚才心满意足的把录音键给按停。
“这个东西能保存一百年。”牧四诚说:“还有可能会更久,我可录下来了,你别说话不算话。”
“你确定要在一百年以后找我的麻烦?”酒十无奈。
“那可不!”牧四诚哼哼了两声。
两个人都是一静,过了半晌,酒十忽然开口,他问:“牧四诚,你为什么带我离开。”
“他欺负你,我看不惯。”牧四诚回答。
“谢谢你行侠仗义啊。”酒十拿起酒又喝了一口,然后抬起头,看向远处。
他这次看向的,也是那个方向——紫禁城。
牧四诚看着酒十愈发浓烈的眼神,他半开玩笑式的调侃了一句:“怎么,真想灭了紫禁城啊。”
“我不喜欢。”酒十兀然的开口了。
“你不喜欢什么?”牧四诚追问。
“人高马大,金发碧眼的洋人在京城的街道上横行霸道。他们是外邦人,却比国人要自在。而国人却两眼空洞缩在角落里慢慢的活,或者等死。”酒十眼睛往下扫了扫:“你说这座酒楼,为何倒塌了?”
“听说是…老板吸了鸦片。”牧四诚声音沉了几分:“他的妻女为妓,被卖进了窑子。这座酒楼,被抵了出去,贴了封条。”
“人吸鸦片,鸦片吃人。”酒十有些嘲讽的笑了笑:“牧四诚,我不喜欢这世道。”
牧四诚什么话也没说,他只是将手边的那一坛子酒举起,然后一饮而尽,胃部的灼烧感让他的胸腔有些发闷。
“我跟你说。”酒十扯了扯嘴角,虽然他在笑,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我不唱亡国曲,我也,不想做亡国奴。如果今天,他真的要对我做什么。”
说到这里,酒十顿了顿,他眼睛弯了弯,笑意更加明显了:“我怀里藏了一把刀,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牧四诚胸腔剧烈起伏,他忽然知道自己坐在台下那时为何会那么愤怒,而他从前却毫无知觉。在西洋的那几年,他看到了一个相对平等的世界。而回到这里,这还是这幅景象。
他已经变了,和当初的牧小少爷已经不一样了。
“你在台上唱的词,不像是亡国曲。它叫什么名字?”牧四诚忽然问。
“我管它叫《碎山河》。”酒十回答。
“那你能再唱一遍给我听吗?”牧四诚看着酒十:“那时候光顾着生气了,有一半的词都没听清。”
他顿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这次我还给你缠头。”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