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原来我的终点是你的起点。”
上次的分别本以为是永远不见，谁知道隔了整整五年，酒十又收到了来自牧四诚的消息。分开第一年的时候，两个人还会互发一些信息，之后就越来越少了，第三年基本就不再联系了，大家各自有了自己要忙的事情，生活在不同的圈子里，两个人之间只是聊回忆，但回忆总有聊完的时候。
酒十站在火车站，上次分开的时候也是这个时节，那是一个特别冷的秋天，五年过后，这个城市又迎来了一次不正常的寒流。不同的是酒十这次特意围了围巾。
牧四诚一下车就看见了酒十，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但却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比如他不用再连环夺命催酒十，酒十就主动提前的到地方等他，就算下车没有看到酒十，牧四诚也不再感到害怕了。
牧四诚抬手和酒十打了个招呼，话还没说出口，脖子上就被一个围巾牢牢的套住。
“化学攻击。”酒十语气轻飘飘的说，他把围巾认真的系在了牧四诚的脖子上。
“什么？”牧四诚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酒十抬眼看了看牧四诚的眼睛，然后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挺冷的。”
“那倒是。”牧四诚搓了搓手，从口袋里面拿出手套戴上：“你穿的还挺厚的，知道照顾自己了。”
“嗯。”酒十只回了一个单字。
气氛莫名的陷入了一种尴尬中，实际上分开的这些年，两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想过重逢的场景，但真实情况并不在两个人的预料之内。平静的有些过头了，甚至显得有些不熟。
牧四诚主动找话题道：“吃饭了吗，要不先吃个饭？”
酒十自然的接到：“你不是只会做番茄炒蛋吗？”
“我是说在外面吃，我请你。”牧四诚说到。
是啊，牧四诚已经工作一年了，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高中生请朋友吃饭什么的，还需要自己在家里面做。酒十一瞬间觉得是不是自己还活在过去的记忆里，他有些自嘲的想，也许是自己忽略了五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
比如牧四诚已经不会开玩笑了。
酒十忍不住想，如果这是在五年前，牧四诚大概会一边炸毛一边夸张的说：“番茄炒蛋有什么不好的？有荤有素有营养，酸甜咸口味都有了，番茄炒蛋就是王道，并且我不接受任何反驳。”
不过人嘛，总是要成熟，长大。
“我去，饭店门口放个白布是要干什么，招魂啊，差点把我裹进去，这邪风吹的。”牧四诚刚刚一个不小心差点栽倒在一个巨大的横幅里。
好吧，酒十觉得收回刚才的想法。
“这应该是横幅广告，风太大被吹下来了，你没事儿吧。”
牧四诚默默吐槽：“真要出事儿了，这就是我的裹尸布。”
酒十把横幅广告扯下来，放在一边，也跟着吐槽了一句：“这广告牌设计的，白色的底，也够稀奇的。”
这个小插曲发生的，虽然随机，但也的确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氛围被缓解之后，两个人的话也变多了，虽然主要还是牧四诚在说。
“大学时光和工作了还是不一样，分不清哪个更痛苦一点，上了大学就轻松了，到底是谁在说。”牧四诚到了一杯热茶，推到酒十跟前，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你在大学应该也挺受欢迎的吧。”酒十接过茶，抿了一口。
“那倒是。”牧四诚倒是一点也不客气，他语气有些故意的试探着说：“可能现在就流行我这款，意外的谁都能欣赏的来，女孩，还有…男孩。”
说完最后两个字，牧四诚有意识的观察了一下酒十的表情。
“恭喜啊，大帅哥。”酒十做了一个举杯的动作，像是碰酒杯似的，端起自己的茶杯和牧四诚来了个碰杯。
“那你交到女朋友了吗，或者说…男朋友。”酒十的试探倒是比牧四诚要直白一些。
其实重逢过后，两个人都在有意识或者无意识的靠近对方，从说话开始，他们尽力的往以前的感觉贴近。以前没有说出口的试探，没有说出口的话，好像因为时间和年龄的滤镜，可以比以前稍微勇敢那么一点。这大概是一些来自成年人的底气。
这么直白的发问是牧四诚没有想到的，他差点被一口茶水呛住，咳了几嗓子之后，摆了摆手说：“没有…我的意思是，都没有。”
牧四诚刻意在都上面加重了读音。
缓了一阵子之后，牧四诚问酒十说：“你呢。”
酒十自然的接下了话茬：“我也都没有。”
两个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重逢之后，两个人好像不能像之前那样毫无顾忌的开玩笑，以前碰一下手，稍微聊到类似的话题，都会心率飙升的他们，这次的心率异常的平稳。他们当然可以怪罪于时间和成长，成熟之后比之前对于某些词汇更加有耐受能力，好像也无可厚非。
但他们不得不承认的是的确有一种无力感，在他们之间蔓延。
好在这个时候服务员端上了菜，几盘菜规规整整的摆下，牧四诚把稍稍辣一点的那一盘推在了酒十的面前。
“嗯？”酒十似乎有些不解。
“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牧四诚解释说：“我应该没记错吧。”
“你没有记错。”酒十略微有些抱歉的说：“不过前两年有点慢性咽炎，现在不太能吃得了辣。”
“是这样啊。”牧四诚有些尴尬，把盘菜和自己面前的又调换了位置。
原本以为喜好口味这些东西，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改变，但这一刻，牧四诚似乎真正意识到了，空缺的时光里，他已经不了解对方了。那些一点一滴堆积的了解和默契，也被一点一滴的冲散。
不过他自以为两个人分别的时间只有5年，而相识的时间却有将近十五年，因此并不需要过于紧张。
只是直到这个时候，牧四诚还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之后还有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五十年可以用来忘记对方。
而他们相识，相伴，在漫长的一生中只有十五年。
这顿饭吃的比预想中要快很多，两个人中间没怎么说过话。临到要分别时，酒十问了一句：“你今晚住家里吗？”
“家里很久没回过了，估计也没地方睡。”牧四诚回答道。
“我住酒店吧。”
“去我家住吧。”
两个人用一样的语速在同一时间说出了这句话。
“好。”在听清楚对方说什么之后，牧四诚立刻就这样接道，这一点倒是和以前很像，他从来不给酒十犹豫和拒绝的时间。
也许两个人共同住上一晚之后，相处的状态就会回到之前那个样子，牧四诚心里是这样想的。
以前总是牧四诚邀请酒十去自己的家，这还是小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来酒十的家里。这种奇妙的感觉有些难以言喻，在很久以前，牧四诚是很好奇酒十住在怎样的房子里，房间是什么样子。后来确认了自己喜欢酒十以后，牧四诚就觉得进入对方生活的区域似乎是某种通行令牌，有着闯入了对方的生活，或者成为对方生活一部分，这样暧昧的隐喻。
他当然希望自己有机会进入酒十的房子，那个属于酒十的领域，成为这个领域的安全存在。
“拖鞋在架子上，穿那个。”酒十从柜子里拿了另一双拖鞋给自己换上。
那双备用拖鞋是按照牧四诚的尺寸买的，其实买拖鞋的时候，酒十根本就没有想到牧四诚真的会来他的房间，当时鬼使神差的就这样准备了这么一双，今天却真的派上用场了。
“哦，谢谢。”牧四诚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自己码数的拖鞋。
“谢谢？”如果酒十记得没错，牧四诚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这两个字。
“你家还挺整洁的。”牧四诚没话找话。
“还好吧，我也不怎么收拾。”酒十打开了自己卧室的门，从卧室的柜子里找出了一条没拆封的毛巾和干净的内裤，还有一件自己穿着很宽大的T恤。
“给，洗澡的时候可以用这个。”牧四诚把毛巾和衣服递给酒十。
一直以来牧四诚觉得自己和酒十之间他是充当照顾者的角色，虽然他照顾人这方面也不能算得上是优秀，但他的确是习惯性把这种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已经默认了酒十是他罩着的。忽然之间再次重逢，他被酒十这样照顾着，还真是有点不能习惯。
牧四诚在原地愣神，却被酒十误会成了另一个意思。
“你睡觉是不是不喜欢穿…”
嗯，很多年前牧四诚给了酒十一些裸睡的震撼，现在脑海中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不是。”牧四诚回答的快速而坚定，拿着衣服就进了浴室。
“那就…好…嗯？”酒十话还没说完，牧四诚就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牧四诚用不了多久，应该就会从里面出来，酒十在客厅里转着打发时间，他的视线落在客厅的展柜上。展柜上摆了一些周边和手办，还有一些纪念性的物品和日记。玻璃柜的正中间，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张不起眼的r卡。这张卡原本是没有什么收藏的必要的，只是鉴于，某人为了这张卡专门逃课。为了不辜负这种心意，酒十还是好好的把这张卡收藏了起来，直到现在没有一丝褶皱，干净的像新的一样。
五年的时光在牧四诚和酒十的身上都留下了痕迹，唯独这张卡上没有。
“我送你的那张珍藏版，你最好没弄丢，如果你还算有点良心的话…”酒十把这张卡拿在手里面摩挲了一下。
他当然没弄丢，那张卡被牧四诚收藏在他钱包的最里层，但这个秘密酒十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因为他再也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不会当着牧四诚的面，问已经失去了意义的问题。
在客厅的十五分钟，酒十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他说是艰难的决定，但是当这个决定是：我该如何告诉牧四诚，我要离开。而不是：我到底要不要离开这里时。这个决定就已经做好了，牧四诚知不知道，不过是时间问题。
本来决心十五分钟要做好的决定，酒十又拖了一个洗澡的时间。
“我们出去走走吗？”酒十开口问。
“好啊。”牧四诚回答。
现在是凌晨两点，也就只有牧四诚在酒十这个时间想要出去逛的时候，不提出任何质疑，直接和他出去。两个人走在人行道时，路上没有一个行人，过往的车辆都极少，世界因为深夜变得很静。
暖黄色的路灯如同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牧四诚和酒十肩膀碰着肩膀。
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牧四诚伸出一只手问：“要牵手走吗。”
酒十点了点头，把手掌放在牧四诚的手掌上，两个人十指相扣，路灯给两个人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两个人的手紧紧的牵在一起。
“这样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凌晨。”酒十开口说：“是之前一直没机会尝试的。”
还有和你牵手。
也是一直没机会尝试的。
“以后有的是机会。”牧四诚意识到酒十要说什么，于是他这样找补着，但这样说显得更加刻意。像这种充满了美好期待的话，就像是童话故事一样，小孩子听着会深信不疑，甚至当做人生梦想的一部分。而成年人听了，有时候甚至不能起到心理安慰的作用。
就像是催化剂，这句话说完之后，酒十忽然顿住了脚步，正好走在走在第二个路灯下，酒十抬了抬眼，睫毛上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打算去z市了。”酒十说。
“什么时候回来。”牧四诚立刻问。
“说不准，大概不会回来了。”酒十沉默了片刻，他心里面已经想过很多次的台词，此刻说起来竟然有些不通顺：“其实早就想去了，或者我大学就应该在那里读，那个时候没什么能力，所以留在了本市。现在…路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牧四诚的错觉，最后一句话好像意有所指。
“我也觉得你不应该被困在这里。”牧四诚松开了酒十的手，看着酒十认认真真地说：“你已经决定好了吗？”
“嗯。”酒十忽然有一瞬间很想哭，他找不到头绪，只是强忍住泪水，已经往旁边看了看，缓了一缓。
“祝你前程似锦。”牧四诚看着他说。
“也祝你。”酒十笑了笑。
这是两个人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他们总是用这种话作为分别的语录，似乎从很多年前就已经预定了结局似的。
也是这个时候牧四诚才意识到，他的终点也许是酒十的起点。
在此之前，他竟然狂妄的从未设想过酒十或许会离开这里。
酒十知道他与牧四诚分别的原因，他们之间没有背叛，没有天灾，甚至没有挑拨。就是如此平淡而自然的，又一次分开了。有时候酒十宁愿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因为如果那样，那件事情就可以成为他们分开的主要原因。而现在他没有办法给两个人之间的分开找任何理由，他必须直面一个赤裸的真相：他们的感情无法支撑他们彼此相伴走到人生的尽头。
牧四诚到最后也没有想明白，究竟是什么杀死了他与酒十的十七岁，是时间，是异地，还是分别。那股年少热恋的冲动，是在什么时间因为什么原因而起？又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结束。
因此十七岁成为了一个节点，这个节点宣告着牧四诚年少时热烈的爱恋结束。
实际上这份感情如同薛定谔的猫，结束在打开它的那一刻，结束在他与酒十的二十二岁的火车站。
之后两个人再也没有见过面，他们的回忆如同那两张小小的卡片一样，被封存在了收藏的柜的某一个角落，逐渐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变得模糊不清。
而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秘密，也永远成了秘密。
夏日的午后，少年翻过栏杆，抬头往三楼看了一眼，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坐在窗边。
他想上去。
去找他，把特意为他买的东西交到他的手里。
—— “牧四诚，我很好奇，你都逃课了，怎么还能被抓？”
“我想上楼…上楼拿作业。”
“你还挺爱学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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