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夷是偶然间来到这个小镇的,他一路向南行,路经过不少村镇,救过不少凡人,诛杀过不少危害人间的妖怪。
初代白泽神女陨落,大荒的妖怪都蠢蠢欲动,意图趁机逃往人间作恶,而本就暗地里潜藏在人间的妖怪,更是借机在人间兴风作浪。
继任的白泽神女还未腾出手来收拾这些恶妖,冰夷虽同为妖怪,却信奉公理正义,不忍见苍生蒙难,才一边游历,一边诛妖。
凡人是需要保护的弱小生灵。这在冰夷的认知中,是一条铁律,直到他来到了这个南方小镇。
这里很萧条,生活于此的镇民也很奇怪,分明是凡人,身上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凶煞之气,密密麻麻的因果线牵引着他们,宛若鲜血一般的红色,可怖非常。
冰夷踏入小镇,仰头望向天空,那是一片雾蒙蒙的天空,没有丝毫蓝天该有的纯澈与干净,可最令他震惊的,并不是这不见天日的小镇,而是那笼罩在小镇上空浓郁得仿佛要滴出墨汁一般的黑色戾气。
这里有一只万年大妖。
风吹起冰夷的衣袍,他站在小镇门口,望着眼前来来往往的凡人,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了一个编着两根麻花辫的小姑娘身上。她不是镇民之中最强大健硕的,可她是这群凡人中,身上的凶煞之气最重的。
若孟极在这里,一眼便能认出,这姑娘也非别人,而是一手铸就悲剧,将她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小鱼。
凡人是不能抗衡大妖的,若非趁着孟极不曾防备之时骤然露出獠牙,小鱼也不可能将孟极囚禁于此。
无论有多少阴谋诡计,在大妖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不堪一击。冰夷的双手甚至都没有染血,便见到了被凡人吃肉喝血、连人形都无法维持的孟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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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只白色的豹子,她静静地躺在屋子里最阴暗的角落中,奄奄一息,未曾想,堂堂大妖,也会落得如此境地。
那扇象征着自由的木门被推开,冰夷的身影映入孟极的眼帘,在他身后,是她很久没有见到的日光,是她很久没有闻到的花香。
这一刻,他逆光而立,宛若神明。
精纯的妖力被源源不断地输入孟极的体内,白色的皮毛缓缓化作一袭白裙,只可惜,白裙染血,那些陈旧的血迹晕染在衣裙上,已然化作了不能轻易被祛除的污垢。
获救的那一刻,孟极吃力地抬起头,仿佛是要用尽一切力量看清眼前的神明生得何种模样。
湿漉漉的长发黏在脸上,她的唇色是不正常的苍白,指节、肩膀、腰侧……密密麻麻全是被匕首切割过的痕迹,甚至还能几个牙印,和一些被硬生生剜去血肉的窟窿。可即便是这样,她那双眼睛还是很美,宛若映着一汪秋水,楚楚可怜。
伤重至此,即便是诛杀过无数妖怪的冰夷,都不禁心生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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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的两旁是倒地呻吟的凡人,是染着无数罪孽的苍生。
蓝色衣袍落地,面冷心热的大妖弯下腰抱起孟极,带着她,一步步踏出地狱,走向人间。
双手环住冰夷的脖子,云光靠在他的怀中,一双眼睛却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了靠在一根木杆上的小鱼。时至今日,小鱼的目光中仍然没有后悔,没有歉疚。不过也是,早就没有了良心的人,又怎么会自省呢?
若是早知今日,小鱼一定会早早将孟极杀死,动作更利落一些,行动更快一些,趁着冰夷还没有来的时候,就榨干她所有的价值。
这世上最可怕的,真的是妖怪吗?
不,是人心。
于是孟极缓缓闭上了双眼,放任自己坠入无边的迷梦。被囚禁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她在梦境中祈祷,残害神兽,必遭天谴。若上苍有灵,如何忍心对她的苦难视而不见?
一团团天火从空中急速坠落至人间,在冰夷的身后,是凡人的哀嚎与挣扎,可是在天谴面前,无论是妖是人,都无能为力。
听着身后传来的求救声,冰夷脚步未停,也不曾回头,只是低头看向了怀里的少女,他动了动唇,在她耳畔轻声道:“今日开始,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