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夷·四

仿佛过去了千万年之久，云光才终于缓缓醒来。最先发现他醒来的，是英磊，一对上云光的那双眼眸，他先是愣了一下，很快便冲了出去，还不忘大声喊道：“爷爷！爷爷！云光大人醒了！”

“我还没聋呢。”英招应声而来，没好气地敲了敲英磊的额头，却并未用多大的力气，转过脸看向云光时，他又恢复了往日那副和蔼的模样，欣慰道，“醒了就好。”

“英招，若要算起来，我比你还大几岁。”云光的脸色还是十分苍白，身体也乏得很，总感觉没什么力气，顺着英磊的力道坐起身，她吐槽道，“对着小辈也就罢了，你和我说话，做出这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莫不是成心要占我的便宜？”

闻言，英招并不恼，反而笑了起来，语气有些怀念：“你呀，一别万年，还是和从前一样促狭，凡事都不肯稍逊色于旁人，哪怕只是这年龄辈分之争。”

洞穴里一瞬间安静下来。云光细细打量着眼前空荡荡的墙壁，这里并没有乘黄为她做的永生花环。可即便有，那个会为她编花环的哥哥，却已经离她而去了。

收敛了心底里一点点弥漫来的悲意和酸楚，她抬头看向英招：“这些年，有劳你。”顿了顿，她又道，“多谢。”

她没有看护大荒的职责，可是云光知道，当年若不是乘黄犯下大错，英招与烛阴原本都是不必背负此等重任的。她是乘黄的妹妹，也是没能拯救星圻性命的‘有罪之妖’，理当由她来说一声“有劳”，道一句“多谢”。

“这本就是山神之责，孟极大人不必挂怀。”从前确实是相识一场，可是今日重逢再见，云光的容颜分毫未改，可英招却已然是白发苍苍。妖怪的寿命很长，却也不是永生不死的，皱纹一点点爬满了英招的皮囊，红颜枯骨，他不在意皮相，更何况，从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英磊这个半神半妖的后裔之时，就已经做好了衰老的准备。

妖怪孕育子嗣何等艰难，妖力越强，越难诞育子嗣。英磊的出生，实属不易。

“白泽神女一行人已经前往大荒深处寻找瑶水与神木修复白泽令了，孟极大人身受重伤，这些日子，还是留在山神庙养伤吧。”英招拍了拍英磊的肩膀，“英磊，孟极大人就交给你照顾了。”

“放心吧，爷爷。”捧起一个装着雪梨汤的陶碗，英磊拍拍胸脯保证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云光大人的！”

英磊还小，对于妖怪来说，还远远没有成熟期，真要算起来，他的岁数还不及云光活的年岁的一个零头。

他对英招信誓旦旦地保证会照顾好云光，可私底下二妖相处的时候，他表现的，并不如他平常在白玖等人面前的活泼外向，他们之间，总是相顾无言的时候比较多。

就比如现在，英磊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进来，用汤匙搅了搅散发着苦味的药汁，舀起一勺吹了吹，才送到云光唇边：“云光大人，这是小玖临走之前给你开的药，你趁热喝。”

云光本就生得白，眼下又因受了伤，那种病态的白皙，令她看起来更增添了几分脆弱感，楚楚可怜，身体单薄得惹人心疼。

怕云光苦，白玖还特意在药方里添了几味带有甜味的药材中和味道，可云光尝起来，还是觉得味道一言难尽。她咽不下去，眉心微皱，但她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英磊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还是有一天，他给云光喂药的时候，她终于没忍住趴在床沿吐了出来，黑褐色的药汁沾上了她白色衣襟，英磊被吓了一跳，手里端着的药碗都差点摔了出去：“云光大人，你怎么了！”

趴在床沿吐出了酸水，云光的头昏昏沉沉的，可她习惯了逞强，也不愿意在英磊面前示弱，便摇了摇头，咬牙道：“我没事。”

英磊自然不信，吓得要跑去找英招，又被云光拉住袖子扯了回来：“我不想喝药了。我饿了。”

英磊一愣：“那云光大人想吃什么？”

目光定在了英磊身上，云光凝视着他，仿佛是捕猎者在挑拣猎物身上最鲜美的一块肉，她轻声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