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气·三

云光没有杀过妖，这一柄妖力凝聚而成的短匕也不至于要了离仑的性命，毕竟是万年大妖，妖力深厚，可这世上的伤害，往往是伤心更甚于伤身的。

云光的一双美眸抬起，她清清冷冷地看着离仑，见他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一种不可置信的震惊，继而又变成了极端失望而铸就的愤怒，她倏然勾了勾唇角，语气分外温柔：“槐叶附身之法确实精妙，得天独厚，可是离仑啊，你也未免太小瞧我了。”

离仑的腰腹被短匕刺伤，一滴一滴的妖血慢慢渗出，玄色的衣裳不容易显露出血迹，可是离仑那变得有些苍白的神色却已经昭告了一切。眼前的云光与他梦境中的模样缓缓重叠，却叫离仑一时半会儿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身处噩梦之中。

面对着自己心心念念了千年的‘梦中仙’，离仑竟然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言语，最后，他只能颤抖着声音问她：“云光……你要杀我？”

真难得。

素来仗着槐叶附身之法在人间肆意妄为的离仑，那个平等地看不起除了赵远舟之外所有的人和妖的离仑，竟然会露出此等脆弱的神情，当真是不可思议。若此刻赵远舟还清醒着，一定会大呼“不可能”。

实话实说，离仑幻化出的这张脸很俊俏，剑眉星目，眉宇间却又是一派妖怪才会有的邪魅恣意，那是凡人所不会拥有的蛊惑人心的极致魅力。可即便是这样俊美邪肆的一张脸展露在眼前，云光也依然无动于衷，她只是淡淡道：“不是我要杀你，而是你要伤害卓翼宸。”

卓翼宸，卓翼宸……又是卓翼宸！

卓翼宸到底有哪里好！离仑十分愤怒，他甚至忍不住去比较起自己和卓翼宸的优劣。在他看来，卓翼宸不过区区凡人，凡人无法抵抗生老病死，就连寿命都不足妖怪一生岁数的零头，即便卓翼宸是手持云光剑冰夷族后人，也不堪一击，可为什么赵远舟这么在意他，就连云光也这么护着他！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冷着脸将短匕从腰腹中拔了出来，伤口处涌动的血液犹如涓涓细流，延绵不绝，可离仑却并不在意，他抬起头看向卓翼宸，这一次，他的眼中明晃晃的全是杀意。

——他容不下任何可以占据云光和赵远舟视线的存在。连妖怪都不行，更别提卓翼宸这个凡人了。他简直和那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白泽神女一样令人讨厌！

自然，此处说的白泽神女既是指文潇，也是指她的师父赵婉儿。离仑一视同仁地讨厌她们师徒两个。

天上原本散去的黑夜再次弥漫，阴森森的妖气席卷着山神庙，离仑身上的黑袍无风而动，他指向卓翼宸：“我不要你杀赵远舟了，区区凡人，确实不配要赵远舟的命。”他的神态与语气皆表现得高高在上，仿佛这是对卓翼宸的一种恩赐，“我要让你，死在我的手里。”他要让卓翼宸无比凄惨而痛苦地死去，挫骨扬灰，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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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光对离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即便是离仑自己，也难以回答。毕竟，被赵婉儿囚禁在出生地的那千年时光里，整日与他作伴的，只有无边的孤寂。云光是他那晦暗无光的囚禁生涯中，唯一的色彩。

只有每次与云光在梦中相见，离仑才能感觉到自己依旧还活着。

妖怪不懂人类的感情，生来没有爱与恨的能力，所有很多妖怪向往人间，想要一尝凡人的爱恨情仇，可是最后的下场，往往不得善终。

痴情的妖怪总是舍得用自己千年万年的生命去等候一个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人。可他们不知道，有思念，就会有辜负。而那些被辜负的妖怪，从来没有一只可以从情感的漩涡中抽身而出。

大荒的妖冷血、嗜血、狂暴，却又单纯、痴情、赤忱，他们不懂凡人的算计与阴谋，但是他们可以学会人类的情感，甚至能比人类还深陷其中。

云光不是凡人，可是她教会了离仑——凡人的情愫。

他是如此期盼能再见到她，为了找到云光，离仑不顾一切也要打开昆仑之门，他不过是希望能抓住那道云彩中透出的微光，可直到他即将触碰到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那终究是无法企及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