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四

卓翼宸摘了朱果，自然是人人有份，可见他神色不虞，云光便知道又有事情令他不痛快了，心思一转，她笑道：“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怎么，小玖没有接受你的道歉？”

闻言，卓翼宸有些委屈：“他丢了我的果子。”只这一句，云光便理解了他的意思。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怀念之色，没有碰过的朱果重新放回了卓翼宸怀里，她缓声道：“小玖年纪小，于他而言，‘事’与‘情’是很难分开的。在他看来，我们验证真假的事，无疑是怀疑他，伤了我们和他的情。”顿了顿，她又道，“我不是凡人，很难切身体会到你们凡人的七情六欲、爱恨嗔痴，但我知道，若那日被怀疑的是我，我定然也会伤心、会愤怒。”

这与是人是妖无关，云光入世万年，从凡人身上学到过无数血与泪的教训，她尝过爱，也懂得恨，凡人的情绪对妖来说，很难体会，可一旦懂得，便是刻骨难忘。

云光垂下眼眸，望着卓翼宸怀里的朱果，声音有些飘忽：“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心才是这世间最复杂难懂之物。”

卓翼宸低着头，仿佛在沉思云光说的这一番话，可云光却倏然站起了身，凝视了天边的云彩一会儿，她道：“大荒有座幼山，风景很美，堪称大荒之最，你带小玖去玩一玩吧，也趁此机会，好好和他说一说心里话。”不是每句道歉都能得到谅解，可年幼时，孟极却肆无忌惮地挥霍着乘黄对她的宠溺与爱，直到她成了‘云光’才知道，凡所有事，都需要苦心经营，别等到失去之后才晓得后悔。

见云光作势要走，卓翼宸也赶紧跟着站起身，追问道：“那你呢，你要去哪里？”他有些酸涩地想，故人重逢，云光莫不是要去和大荒的故友叙旧？

卓翼宸突然有些失落，尽管知道时间上的差异终究不能为人力所抹平，可他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在他未曾诞生的那万年里，云光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和妖，经历过什么，又体会过哪些刻骨铭心的情感？

在他不知道的那万年里，她可曾……爱上一个人？

卓翼宸的心思，云光看不穿，可她素来有话直说，不懂得遮遮掩掩，更不喜欢遮遮掩掩，她从卓翼宸怀里捞起两个朱果，转身迈开步子，还不忘背对着卓翼宸挥手：“去找赵远舟！”

卓翼宸一愣：“找赵远舟？”他不知道云光去找赵远舟做什么，而好巧不巧，作为当事人的赵远舟也不知道。

伸手分了一个朱果给赵远舟，云光施施然在他身旁的巨石上坐下，不等赵远舟提问，她便率先说道：“我研究了八年前的卷宗，就是你屠戮缉妖司上下的那一日。”

刚要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赵远舟抿了抿唇：“你想说什么？”

“我无意和你翻旧账。”云光捏着手里的朱果，慢慢剥皮，“我只是想问一句，明日，你怎么办？”

举着朱果默默啃了一口，赵远舟试图粉饰太平：“云光大人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不必装蒜。”赵远舟想蒙混过关，可云光却偏偏不肯给他这个机会，“你知道的吧，明日是血月之夜。”她一双美眸盯着赵远舟，直至将他看得没忍住别开头去。

谁也不是傻瓜，两只万年大妖都很清楚血月的危害，明日那样的时刻，绝不容有失。

血月为极阴极煞之像，可以唤起天地间一切血腥杀戮之戾气。

朱厌本就是汲取天地戾气而生的大妖，而血月之夜，又正是戾气最重之时，所有戾气集于他身，控制不住，就会被戾气反噬。

“八年前的血月之夜，你被戾气侵蚀，屠戮生灵，令缉妖司血流成河，若非赵婉儿将一半白泽令给了你，助你压制体内暴走的戾气，那一夜，整个天都都不会留有一个活口。”云光淡淡地说着，语气毫无波澜，可赵远舟的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云光说的没错，若是戾气在明日再度操控了他的身体，也许一半已经崩毁的大荒就要彻底完蛋了，白泽神女也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