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三

孟极是一只像极了豹子的神兽，可如今展现在烛阴眼前的这一只，却是只断了尾巴的异类。

从他开了灵智起，孟极便是这一族留在大荒的唯一血脉，烛阴不知道其他的孟极若还在世，当对这缺了尾巴的后辈该有多么心疼，可他知道，妖怪断尾之痛不亚于凡人所说的剥皮拆骨，而眼前的这只孟极，曾经是大荒最怕疼、最娇气的妖。

见到他，那双兽瞳微微眯了眯，妖的兽性与冷血会在她化为原型的时候骤然放大，可烛阴却并不害怕，他俯下身去，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豹子额上的白点，却被她别过头避过。

云光轻盈地跳上一块巨石，慢慢变回人形：“我说过一万次了，不许摸我的头。”她警告道。

万年了，万年没见，她还是这样。

云光的眼神里有傲然的俯视，有衡量的审视，却永远都没有亲昵和依赖。尽管烛阴早已习惯她的挑剔，却还是忍不住去想，若今日站在她面前的是乘黄，她一定不会如此。

可是没关系。

孟极娇纵，也跋扈，被乘黄宠溺着长大的那万年里，她平等地看不起大荒除了乘黄之外的所有妖，不论是他还是英招，都从未被她放在眼里过。孟极是大荒最骄傲的神兽，得天独厚，她当然有骄傲的资本。

于是烛阴好脾气地笑了笑：“是我不好，一心惦记着你我万年未见，竟忘了你的忌讳。我向你道歉，你别生我的气，可好？”

云光舒展了身子，这才有闲心去打量烛阴如今的样子。妖怪的审美大抵是一头长长的白发，烛阴的头发已经够长了，两鬓也浮起几簇雪白，可那张脸还是无比年轻，瞧他今日这副娇嫩的模样，谁能想到，早在万年前，他还是只连胡子都不喜欢刮的浪荡妖，整日只想着好酒好景，只怕英磊一开始那胡子拉碴的模样，也是跟着他学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说烛阴，没想到万年不见，你小子倒是知道装扮自己了。”云光从巨石上跳下来，摸着下巴绕着烛阴转了一圈，才在他面前站定，又发现他比自己高出不少，于是又爬上了巨石，待能居高临下地俯视烛阴时，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孺子可教。”

从前云光并不能理解，为什么烛阴那么不修边幅，大荒里还有那么多女妖怪想和他春风一度，就连一些男妖怪都忍不住毛遂自荐，如今瞧见他藏在胡子下面的容颜，倒是有几分明白了，这就是话本子里说的“小白脸”吧。

没想到烛阴还有吃软饭的资本。

“你就别取笑我了。”明知云光是故意打趣，可烛阴却只是温和地笑着，他望着她的眼神里，是云光不会懂的温情与思念，他试探道，“孟极，这次回来，还会走吗？”

“当然会。”云光回答得毫不犹豫，“还有，你别叫我‘孟极’了，我有了名字，我叫‘云光’。”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她的眼底有一瞬间的怅然与温柔，“是天边的第一束光。”

云光眼底的神情深深地刺痛了烛阴的心，他脸上的笑意也有一瞬间地扭曲。

虽然他努力制止自己，冷静自己，企图平复内心，却毫无用处，反而使他更烦乱不安、胡思乱想，甚至偶然会激起要杀死什么人的念头。

孟极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他梦寐以求的渴望。

一想到自己费尽心机都没能拥有的任何，而那个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烛阴就感觉心中压了块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

嫉妒一口口地痛咬他的心，然后又毛骨悚然地透过他的骨骼，钻进他的血管，弥漫到他的全身。

卓翼宸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的，他配着云光剑，手里还捧着一大堆朱果，远远地瞧见云光的身影，提声喊道：“云光！我摘了果子，你要吃吗！”

听见他的声音，云光回头，毫不犹豫地丢下烛阴跑向卓翼宸。

她像一只雀跃的小鸟，倏然出禁锢着自由的囚笼，欢快地扑向卓翼宸，也许正如他所想，现在的大荒于孟极而言，无异于枷锁与囚笼。

云光很美，她的身姿宛如初春新柳，既柔且韧，随着轻风摇曳生姿，勾勒出大自然最美的曲线。

她跑向他，撞进卓翼宸怀里的那一刻，他们谁也不知道，就在此刻，凌冽的寒风吹裂了一颗四碎的心，彻骨的冰水裹挟着一阵寒气淹没了烛阴的心——自此以后，他的世界天崩地裂、暗无天日。

紧握拳头的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手中，烛阴却丝毫没反应，他的心中似有一头怪物，牵纵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渊，烛阴目光逐渐变冷，心肠也变得异常狠毒。

他可以容忍她不爱任何人，但他不能接受有人却成为例外。

孟极，应该谁也不爱。

她不会属于自己，也不应该属于别人，她不能属于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