讹兽·一

天都的雨还在下，可伞却早已被摔在了一边，有一瞬间，文潇甚至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若她还有些许理智，便会察觉到此刻的雨早已停止。

天雨虽停，心雨不止。

怀中的重量越来越轻，汩汩鲜血从讹兽口中流出，仿佛怎么也流不尽，白日里令她痛彻心扉的一副再度在梦中上演，一滴泪从眼中滑落，文潇抬头望着那从讹兽身上散发出的忽明忽灭的微光，她那么努力地想要抓住她，却终究是什么也没能抓住。

讹兽就在她的眼前，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说不尽的后悔与愧疚在胸腔中肆虐，讹兽没有犯下杀孽，原本只需要关上几个月，送回大荒便足以消弭罪孽，可偏偏崇武营以杀止杀，竟连不曾杀人的讹兽都容不下。若是她没有将讹兽抓住就好了。

文潇哭得不能自已，茫茫天都，此时此刻只剩下了她一人，不管是着急归家的百姓，还是射杀了讹兽的崇武营士卒都没能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妖杀人，人杀妖，妖杀妖，人杀人。大荒与人界纷争不止、杀戮不止，她身为白泽神女，本该制衡于人妖两界，可她没有白泽神力，凭现在这副弱小无能的身躯，就连一只讹兽都护不住，更别说是守护苍生了。

玉白色的织金短靴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不算轻，短靴的主人更是无心遮掩自己的动静，可文潇沉浸在悲痛之中，根本没有心力扭头去关注她身后的那道身影：“生为讹兽，注定言不由衷，心口相悖。讹兽一生中，只有在死前的片刻，可以遵循真心，说出真意……”

回想起讹兽奄奄一息之际的那句“姐姐，谢谢你”，文潇闭了闭眼，眼泪再度滚落。

短靴停在了文潇身边，挂着一串小铃铛的伞面微微低垂，有一道似叹的声音传出：“是伤心的眼泪啊，怪不得这个梦闻起来是苦的。”

文潇跌坐在地上，这才终于有了动作，她知道这里是梦境，因为讹兽早就已经死了，若非亲眼目睹她的死，文潇也不至于在梦境都无法释怀。

一缕湿漉漉的黑发黏在脸侧，被文潇伸手拨开，她没有抬头，只是撑着身子想要去拿回那把伞：“你是妖？”

虽不知来路，但既然能进入白泽神女的梦境，总不可能是人吧。

云光不置可否：“也许是吧。”

真是奇怪，自从八年前卓翼宸继承云光剑的那一日开始，她就再也没有进入过别人的梦境，这还是第一次出现例外。

不过这样也好，卓翼宸那张脸纵然是生得再貌美，八年的时间，她也该看腻了。

这漫长的生命如此无趣，正是需要新鲜的美人来调剂一下。

想到这里，云光十分愉悦地勾了勾唇，她挥了挥衣袖，文潇眼前的那颗讹兽内丹顺势被她收入袖中：“小白泽，别哭了。”她语气温柔，颇为宠溺，“不就是一只小兔子吗，好好睡一觉，等你睡醒了，我还一只给你就是了。”

文潇一怔，听出了云光的言下之意，她掐了自己的手心一把，却感觉不到疼痛，猛地抬起头，文潇张了张口：“你……”

只见一串串晶莹剔透的雨珠顺着伞面滚落，被遮挡在伞下的女人只露出了下半张脸，文潇眨了眨眼，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地想要看清她的模样，却只能瞧见她那一缕被风吹起的发丝，和那点殷红的唇色。

雨渐渐停了，不知为何，文潇的精神变得有些恍惚，只觉得一阵乏力感袭来，梦境世界崩塌之前，她只能眼睁睁瞧着那道身影执伞远去。

白色的短靴从她身边经过，同色的裙摆擦过她的手背，文潇看不清她的面容，却隐隐约约瞧出，她的衣裳上好像绣了一只豹子。

其状如豹，而文题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