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州的冬天远远比云疆来的难挨，天黑得越来越早，雪下的越来越大，几乎每天早上一起来，站到窗边一望，就是满院子的莹白。
这样的天气，别说出门了，就是把门打开站在门口，凛冽的北风就直接能把人吹的头晕发寒。
贺宁枝奂没想到鹤州的冬天会是这样的严寒，自从那天和池遇玩了会儿雪之后，几乎就没再出过门，只是假借着自己体弱的名义让侍女帮忙时不时去趟药房取些药回来。
池遇倒是不怎么怕冷的样子，每隔几天就来一趟，即使回回进门都是一身寒意，肩头上堆满了雪。
当然，估计也只是因为情蛊的作用罢了。
不过所幸，鹤州的冬天虽然真的冷，但倒也不算漫长。
二月的时候，院子里原本堆积起来的雪就开始渐渐化了，夹带着雪粒的寒风也渐渐化为了温柔如水的春风，黑色曲折的树枝干上也冒出了春天的嫩芽。
太阳渐渐的从云层的遮掩中逃出生天，连带着万千生灵都好像恢复了生意。
贺宁枝奂靠在床边，贴身的侍女此时此刻都出去清理院子里剩下的积雪了，偌大的殿内就剩下她一个。
她轻手轻脚地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儿，一缕阳光就迫不及待地从窗缝儿里钻了进来，斜斜地照在她身上，带着春天的暖意。
贺宁枝奂从床边的暗格里拿出经过整个冬天拿到手的药材，一件件清点下去，发现就只差最后几样也是最重要的几样了。
挺好的，越早能把解药做出来，她越早就能解脱。
这么想着，贺宁枝奂又把那些收集了整个冬天的药材放回了床边的暗格里，自己翻身起床，去换了身衣服，准备亲自去趟药房，把最后几样最重要的药材取回来。
她推开门走出去，因为一整个冬天她都没怎么出过门，院子里的侍女还以为她又身体不舒服了，一个两个急忙涌到她跟前来想搀扶着她。
贺宁枝奂摇摇头躲开了她们伸出的手，微笑了一下道，“我没事，只是感觉到天气暖和起来了，想出去走走透透气罢了。你们做你们的活就是了，不用来管我。”
侍女们的眼神虽然还是难掩担心，但毕竟她都发话了，也没人再会上来阻拦她了。
贺宁枝奂顺利地出了寝殿，开始向药房的方向走。
一路上随处可见墙角还未完全融化的冰雪，不过外面春天的氛围倒是更浓厚了一点，侍从们几人一队在清理积雪，侍女们则已经开始布置起了殿内，把冬天的暖炉毛毡什么的换成香炉和地毯。
贺宁枝奂看着他们忙碌的样子，突然觉得，活着其实是一件挺好的事。
她从前不太这么觉得，无论在那场亡族的祸乱前还是后都是，祸乱前她感受不到活着的价值是什么，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灭族这件事算是在一段时间给她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因为要复仇，因为不能辜负父王的托付，可当她发现灭族仇人已死的时候，她活下去的目标好像就又变成了要修复自己所犯下的错误，要为池遇做出解药来。
反正，她好像一直没觉得活着这件事本身有什么值得热爱的，她好像必须依靠一个接着一个足够强烈不能拒绝的目标来让她有理由活着，好像一旦没有了这样的目标，活着还是死了都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现在，看到他们勤勤恳恳的样子，她突然觉得，或许也不需要那么宏大的目标来支撑着人活下去。
贺宁枝奂走得不快，不过药房距离她的寝殿也并不远，她出了会儿神很快就到了。
推开门进去，药房的伙计正在打着瞌睡，听见开门声，一下子惊醒过来，站起身来迎接她。
贺宁枝奂摆摆手，解释道，“我只是想来取点安神的药做香囊，药材什么的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来招呼我，也不必跟着。”
那伙计本来还想说什么的样子，但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也可能是看她坚持吧，最后就点点头坐回了自己的柜台边。
贺宁枝奂走到药材库里，一边在心里默念着需要的药材名字，一边手指划过药柜上贴着的纸条，仔细找寻着需要的药材。
“罗勒，青黛，嗯，还有雪见。”贺宁枝奂找到了最后的三味药，把这几样药都放到腰间的小包里，转身就要走出药材库去。
贺宁枝奂边走边低着头清点着腰间小包里的药材，走着走着突然眼前埋下一片阴影，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撞上了面前的人。
贺宁枝奂连忙退后几步，刚想开口道歉，抬头目光落到被她撞到的人身上时，即将脱口而出的那句抱歉转了个弯，出口变成了一句“你怎么会在这儿？”
池遇站在原地，看见她的那一瞬间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心虚，几乎是立刻就把手背到了身后。
“我，我就是，我就是来看看......”池遇眼神飘忽的回答道，一看就是随口扯的借口。
贺宁枝奂看见他这副样子，突然来了点兴趣，故意道，“就是来看看？陛下政务这么繁忙，还有空来药房凑热闹？”
“我，我，我就是，”池遇应该也没想到她还会追问，一下子有点说不出话来。
贺宁枝奂想起方才他背手过去的动作，状似无意地来了一句，“手背的这么快，不会是拿了什么不能让我见到的东西吧？”
“才不是！”池遇几乎是下意识就否认道，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有点欲盖弥彰的感觉在，连忙又补充道，“凑巧而已，你多想了。”
“哦，”贺宁枝奂慢慢地走上前去，拖长了语调道，“原来只是凑巧啊。”
两人之间的距离随着贺宁枝奂的步伐越来越近，池遇低下头，不自觉地和她的眼睛对视上。
药房的窗户开了一条小小的缝儿，阳光透过窗缝儿，正好倾洒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池遇看着她的眼睛，因为阳光的照射，变得流光溢彩，好像有一整片海洋在她眼中波光起伏。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也向前靠近了一步。
心里一直想说但因为种种种种原因没有说出口过的话，还是在此刻说出了口。
“贺宁枝奂，”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突然正经起来，“能不能，能不能就做我的皇后，只是这一年也好，只是跟我虚与委蛇的也好，能不能......”
贺宁枝奂突然顿住了脚步。
能不能就做我的皇后......
就做我的皇后......
我的皇后......
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的皇后”几个字在她的脑海里反复翻腾，几乎在一瞬间清空了她所有的思绪，即使她的理智告诉她，这只是鸳鸯蛊作用下的一句微不足道的情话。
池遇冷静下来，也反应过来了自己刚刚那句话的唐突，露出了和往常一样的笑容，故作轻松地解释道，“没事，就是鸳鸯蛊的作用罢了，你知道的，不用放在心上。”
贺宁枝奂看着他的笑容，原本都快到嘴边的“好”又被理性强行压了回去。
如果他再坚持一下的话......
如果他再多说一句的话......
“嗯，我知道的，”贺宁枝奂深呼一口气，点点头道，“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她越过了池遇，径直向药房外走去。
回去的路上，阳光很热烈，而墙角边一个冬天积累下来的雪，却都已经化成了一片雪水，除去地上的水渍，一整个冬天的雪啊，它们就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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