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贺宁枝奂的脑海里充斥着刚才两个大臣的话，好像有一阵旋风在盘旋，将她所有的思绪都吹的零落一片，她没有做任何挣扎就被带到了皇帝书房外。

两个大臣走上前去，附在门口的侍卫耳边说了几句，侍卫点点头，立刻就开门放了他们进去。

时隔好几个月再见到，或许谁都没想到是这样再见到。

贺宁枝奂被两个侍卫押着站在书房正中间，都不用抬头就能看到坐在书桌前批阅奏折的池遇。

池遇也抬头看见了她，脸上的神情几乎是一瞬间就从不耐烦变到了震惊，他把手里的玉玺往桌上一放，有点着急地就站起身来，好像有很多话想问，有很多话想说的样子。

一旁的两个大臣走上前去拦住了池遇，把在宫门口遇到她想逃出宫的事添油加醋了一番，一脸期待地等待着池遇对他们的夸奖。

池遇脸上原本一脸的惊喜，在听到她要逃出宫几个字时，瞬间就好像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般化为了一腔的失落。

整个书房突然就陷入了一片静默，不知道过了多久，池遇终于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下去。

押住贺宁枝奂的两个侍卫原本还有点犹豫，在看到池遇低着头的样子时，还是没说什么就退了下去。

“你，要出宫？”池遇从书桌前绕出来，想走到她面前来。

“对，”贺宁枝奂看着他的脸，几个月不见，或许是重伤之后的影响，又或许是每天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他明显消瘦了好多。

池遇走到她面前，略微低着头直视着她。

贺宁枝奂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就觉得他的眼睛好像一块破碎的玉石，澄澈通明，但是片片碎裂，落入了幽深的海洋深处。

池遇用这样悲伤的眼神看着她，缓缓伸出手来，想抚上她的脸。

贺宁枝奂几乎是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他的手就那样悬在空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手放下，开口声音艰涩，“为什么？”

贺宁枝奂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她不知道他是在问她为什么要出宫，还是在问她为什么要躲开，所以干脆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开口问出了她想问的问题。

“池遇，云疆战争，是你父亲发动的，是吗？”

池遇看着她，眼神里的破碎和悲伤已经完全无法掩饰，他看了她很久，最后还是慢慢的点了点头。

有些真相不需要过多的求证，只是一个点头就够了。

听到他的亲口承认后，贺宁枝奂闭上了眼。

很难形容那一刻是什么样的感受。

一瞬间知道了灭族仇人并不是她喜欢上的人的开心，一瞬间知道灭族仇人已死大仇再难得报的遗憾，一瞬间发现原来自己所做的所有都是错误的空虚，一瞬间觉得一直错怪了眼前人的愧疚。

还有，明明没有了世家仇恨横亘在中间，也注定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心痛。

贺宁枝奂只感觉自己眼眶发疼，好像就要流出泪来。

她低下头去，就听见池遇低低地说道，“那天宴会上，我害怕齐国人会在酒里下毒，我趁转身倒了那杯弱水酒，我没喝。”

没喝......

所以，只是鸳鸯蛊的作用，才会让他那样挺身而出来为她挡下那一击的。

所以，只是鸳鸯蛊的作用，他只是因为鸳鸯蛊的作用才会做出这一切的行为，才会误以为自己还喜欢她。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说一点都不难过，肯定是假的，没人能彻底坦然地面对喜欢的人其实并不喜欢自己的事实。

但难过仅仅只持续了那一瞬间。

她后来就感觉到庆幸，庆幸他们不是真的两情相悦，不需要因为她的原因，注定无法在一起长久。

伤心的人，从两个减少到一个，也是很好的。

贺宁枝奂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眼泪，她已经下定决心了会为池遇制出解药，确保他能好好活下去之后，她再离开。

毕竟，这整件事，本来也都是她的责任，无论出于不想让喜欢的人死的角度，还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的角度，她都应该替他解开鸳鸯蛊。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出宫？”池遇转过身去，一副不在意这个答案的模样，但还是故作轻松的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池遇，”贺宁枝奂把脸上的眼泪抹干净，抬起头道，“我有喜欢的人了，他在宫外等我。”

他好像没有想到她说出口的是一个这样的答案，没有再接话。

贺宁枝奂也不在意，慢慢向他走过去，“我们约好了，一年之后，他会来接我。一年，是我留给你和你的那群太医的最后期限，一年之后，不管你拦我，还是不拦我，我都不会再留在你身边。”

“皇宫守卫森严，若我执意下令不让你出宫你根本出不去！”池遇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转过身来，一脸的不敢置信和怒气。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贺宁枝奂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态。

“出不去吗？”她看着他一脸的暴怒，即使他刚刚否认过，即使明明知道不可能，她心底还是想，如果他的暴怒是因为吃醋就好了。

不过贺宁枝奂面上却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就算真的出不去的，也只是我的身体，不会是我的灵魂的。”

池遇看着她，一身的怒气一点点消失，有一种极端的失望在他的脸上转瞬而逝，接着他就恢复了平时的笑，只是声音里还带着颤抖，“我答应你，就一年，一年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放你走。”

贺宁枝奂听见他答应，心里终于松下一口气来，点了点头就想走。

“等等，”池遇叫住了她，“你已经淋了雨了，今夜就住在这里吧，我换个地方就是了。”

说完，根本没给贺宁枝奂拒绝的时间，径直转身就走了出去。

贺宁枝奂没来得及开口，在反应过来后几步跑到窗边，目送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