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时没想到，王教授选择在校外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这是周六上午，距离他的数学报告才过去不到二十四小时。咖啡馆位于校园后街的转角处，木质的招牌上写着"Schrödinger's Cup"，显然是冲着附近的物理系学生来的。
推门进去时，浓郁的咖啡香气扑面而来。角落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在翻阅手中的笔记本。那随意的姿态与他在校园里见到的那位严肃的物理所所长判若两人。
"陈教授，这里。"王教授抬头招呼，"要来杯咖啡吗？这里的焙烤豆很有意思，用的是量子随机数控制温度。"
陈时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是老人家的玩笑。他在对面坐下："听说您和威滕教授共事过？"
"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王教授放下笔记本，"埃德是个有趣的人。有一次讨论到半夜，他突然说要去买甜甜圈。结果在便利店前，给我讲了一个小时的拓扑量子场论。"
陈时不由莞尔。在物理学界，威滕几乎是个传奇。这位数学物理学家不仅获得了菲尔兹奖，更被誉为继爱因斯坦之后最伟大的理论物理学家。
"所以，"王教授喝了口咖啡，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昨天的报告很漂亮。但我更好奇的是，你为什么要刻意避开物理应用？"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这位老物理学家。陈时正想回答，服务员送来了他的咖啡。
"说实话，"等服务员走后，陈时说，"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被看穿。"
"因为你的数学太漂亮了，"王教授说，"漂亮得不像是单纯为了数学。就像......"他想了想，"就像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表面上是几何学，实际上道破了引力的本质。"
陈时看着杯中的咖啡，热气袅袅上升。通过光脑，他能看到那些水分子的布朗运动，以及更微观尺度上的量子涨落。
"您说得对，"他终于开口，"这个数学框架确实暗示着一些物理学的可能性。"
"比如？"王教授眼睛一亮。
"比如......"陈时顿了顿，思考着如何用恰当的方式表达，"如果把高维流形的投影理论应用到量子场论中，也许能解释一些长期困扰物理学界的异常现象。"
王教授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比如真空能的发散问题？"
"是的，而且不仅如此。"陈时在纸巾上快速写下一串方程，"如果从这个角度看，弦论中的高维要求似乎也能找到新的解释。"
王教授盯着那些方程，眼神越来越亮："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他抓起笔，在方程旁边做起了推导，"如果这是对的，那么......"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两人完全沉浸在方程的海洋中。纸巾很快用完了，服务员体贴地送来了几张白纸。等他们回过神来，整张桌子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公式覆盖。
"我们得好好谈谈，"王教授说，"去我办公室？那里有更大的白板。"
陈时看了看表："林教授可能也有兴趣加入讨论。"
"当然，"王教授笑了，"老林那个老狐狸，肯定早就看出来了。叫上他。"
走出咖啡馆时，陈时回头看了眼那个写着"Schrödinger's Cup"的木牌。在光脑的视角中，那些字母似乎在量子涨落中若隐若现。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新的篇章正在开始。
半小时后，物理所的办公室。
王教授的办公室比陈时想象中要凌乱得多。墙上贴满了手写的方程，书架上的书籍东倒西歪，桌上还放着一个明显是手工制作的双缝干涉实验模型。
林教授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到他们进来，老人家放下手中的茶杯："看来咖啡馆谈得不错？"
"比不错更不错，"王教授兴奋地走向白板，"小陈，把那个方程再写一遍。"
陈时点点头，走到白板前。这一次，他没有像在咖啡馆那样克制，而是让方程更自然地流淌。光脑帮他捕捉着每一个灵感，但最终落在白板上的，依然是人类能够理解的数学语言。
林教授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时不时抿一口茶。这是他的习惯——总是让学生完整地表达想法，然后才开始点评。
"看到了吗？"写完最后一个符号，王教授迫不及待地指着其中一行，"如果这个映射是对的，那么引力场和量子场的矛盾......"
"会在高维空间中自然统一。"林教授接过话头，"就像两条平行线，在更高维度里本就相交。"
陈时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导师。他没想到林教授对物理学也有如此深入的理解。
"别这么看着我，"林教授笑道，"你以为我这三十年就真的只研究纯数学？"
王教授大笑："老林啊老林，还是这么藏得深。"他转向陈时，"你知道吗？三十年前，你导师差点就去了普林斯顿。"
"什么？"
"那时威滕看过我一篇论文，"林教授平静地说，"提出邀请。但我觉得......"他顿了顿，"时机还不对。"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陈时觉得这句话里似乎隐藏着更深的含义，但一时又抓不住。
"好了，"王教授打破沉默，"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把这个理论真正运用到物理学中。"他走到白板前，"比如这里，如果我们考虑量子纠缠......"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三人完全沉浸在讨论中。白板一次次被擦掉，又重新写满。阳光从窗口斜照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移动的光带。
突然，陈时的手停在了半空。
"怎么了？"王教授问。
"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陈时说，"如果......"他戴上眼镜，让光脑帮忙验证自己的想法，"如果我们把这个理论反过来看......"
他快速在白板上写下一串新的方程。这一次，连林教授也坐直了身体。
"这是......"王教授的声音有些发抖，"这简直是......"
"太美了。"林教授轻声说。
白板上的方程像一首优雅的诗。陈时的逆向思维打开了一个全新的视角：不是用高维数学去解释物理现象，而是从物理现象反推数学结构。
"这就像......"王教授兴奋地在白板前走来走去，"就像从光的衍射反推波动方程。但更优美，因为它同时解释了量子与宏观的统一。"
林教授站起来，仔细检查着每一步推导："如果这是对的，那么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不相容性......"
"在高维结构中自然消失。"陈时说，"因为它们本就是同一个方程在不同维度上的投影。"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三位学者都意识到，他们可能正站在一个重大发现的门槛前。
"得找人验证一下，"王教授突然说，"正好，赵峰那孩子数学功底很扎实。"
陈时点点头。虽然已经有光脑帮忙验证过，但他深知，真正的科学突破需要更多独立的头脑参与。
"我马上叫他过来。"陈时掏出手机。
十五分钟后，赵峰急匆匆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头发还有些凌乱，显然是跑着来的。看到屋里的三位教授，他有些局促。
"别紧张，"王教授笑着说，"来，看看这个方程。"
赵峰走到白板前，很快就沉浸在那些公式中。渐渐地，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他转身看向陈时，"陈老师，这太漂亮了！如果从这个角度，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些量子态'异常'......"
"都能得到完美解释。"陈时欣慰地看着学生，"继续。"
赵峰转向白板，手中的粉笔开始飞舞。他不仅理解了核心思想，还在某些细节上提出了独特的见解。
"等等，"王教授突然打断，指着赵峰刚写下的一行，"这个推导......非常有意思。"
林教授也凑近看了看："小赵，你是从哪里想到这个角度的？"
"呃......"赵峰有些不好意思，"就是觉得，如果把这个映射看作一个动态过程......"
"对！"王教授拍案而起，"动态映射！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不是静态的高维投影，而是动态的维度转换......"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加热烈。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断补充、修正、完善这个理论。白板很快就不够用了，王教授不得不搬来了可移动的白板。
夕阳西下时，办公室的墙边已经排列着三块写满方程的白板。通过光脑，陈时能看到这些方程在高维空间中形成的优美图案，就像一首跨越维度的交响乐。
"得找个地方好好聊聊，"王教授看看表，"老林，去你家？"
林教授点点头："正好我那里有些好茶。小赵，你也一起来吧。"
收拾东西时，陈时注意到王教授给什么人发了条简讯。但老教授很快就收起了手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走出物理所时，夜色已经笼罩了校园。路灯下，四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就像那些纠缠在高维空间中的量子态。
林教授的家在校园西侧的教师公寓。一进门，木质家具和满墙的书架就透出一种书卷气。客厅角落里，那张老旧的围棋桌依然在原位。
"坐，"林教授熟练地泡起茶来，"今天用点好茶，西湖龙井，明前的。"
赵峰还是第一次来导师家，显得有些拘谨。陈时则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氛围，自然地在围棋桌旁坐下。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王教授接过茶杯，眼中闪着狡黠的光，"知道为什么老林当年没去普林斯顿吗？"
林教授正要阻止，王教授已经继续说了下去："因为他发现了一些更有趣的东西。"
陈时心中一动："老师，您是说......"
"别听老王胡说，"林教授打断道，但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那时候年轻，有些想法过于天马行空。"
"天马行空？"王教授放下茶杯，"你那篇未发表的论文，简直是......"
"好了，"林教授又给大家添了茶，"今天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还是讨论下一步怎么走。"
陈时注意到，赵峰虽然保持着安静，但眼睛一直在林教授和王教授之间来回移动，似乎在试图捕捉每一个细节。这孩子的观察力确实敏锐。
"说到下一步，"王教授收起玩笑的神情，"今天的发现太重要了。我建议成立一个联合研究小组。"
"太快了吧？"林教授说。
"不，正相反，"王教授正色道，"已经来不及了。你们看看这个。"
他掏出手机，调出一封邮件："普林斯顿那边，有人已经注意到了陈时的数学论文。猜猜是谁？"
"别告诉我是......"
"没错，就是威滕。"王教授说，"他说，这个数学框架让他想起了三十年前的一些想法。"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就连倒茶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陈时通过光脑，敏锐地捕捉到林教授和王教授交换的一个眼神。他突然意识到，这两位老教授可能知道的远比表面上多得多。
"所以，"最终还是王教授打破了沉默，"我们必须抢在其他人之前，把物理层面的工作做出来。"
"需要多大规模的团队？"陈时问。
"不需要太大，"王教授说，"但要精。物理所有两个博士生，数学功底很强，可以加入。再加上赵峰......"
"等等，"陈时打断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先问问赵峰的意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赵峰。年轻人显得有些局促，但眼神异常坚定。
"我......"他深吸一口气，"我觉得这个理论太美了。如果能参与其中......"
"好！"王教授大笑，"年轻人就是该有这股劲头。"
"不过，"林教授提醒道，"要记住，美不是目的，真实才是。物理学最终要回归实验。"
"说到实验，"王教授眼睛一亮，"我已经想到一个可行的验证方案......"
"看这里，"王教授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快速画了个示意图，"如果理论是对的，在量子纠缠态中应该能观察到一个特殊的相位差。"
陈时通过光脑仔细分析着这个实验方案。确实，如果高维投影理论成立，这个相位差将是一个决定性的证据。
"问题是，"林教授说，"现有的量子计算设备能达到这个精度吗？"
"理论上可以，"陈时说。他很清楚，因为光脑已经模拟过类似的实验，"但需要对现有设备做一些改进。"
赵峰突然说："如果用超导量子比特，在极低温下......"
"对！"王教授眼前一亮，"就是这个思路。物理所正好有最新的稀释制冷机，可以达到10毫开尔文。"
"那实验团队......"林教授看向王教授。
"张立和李萌怎么样？"王教授提议，"他们在量子实验方面很有经验。"
陈时记得这两个名字，物理所最出色的实验博士生。一个专注于量子测量，一个精通低温技术。
"时间呢？"林教授问。
"如果一切顺利，"王教授计算着，"搭建实验装置大约需要两周，调试一周，然后......"
"等等，"陈时打断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做一些预备性实验？"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三位教授交换了一个赞许的眼神。这个建议很稳妥，体现了科研工作者应有的谨慎。
"说得对，"王教授赞同，"可以先用现有设备做一些初步验证。即使精度不够，也能给我们一些参考。"
正说着，王教授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威滕刚刚回复了，"他说，"他想和陈时视频通话。"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威滕的兴趣意味着这个理论的分量远超预期。这位数学物理大师的敏锐是出了名的。
"什么时候？"林教授问。
"今晚美国时间八点，"王教授说，"也就是......"
"明早八点。"陈时说。
"要好好准备一下，"林教授提醒，"Ed不仅是个天才物理学家，也是个非常严谨的数学家。"
陈时点点头。他知道这次谈话的重要性。威滕的兴趣既是机遇，也是挑战。
"对了，"王教授补充道，"他特别提到想讨论高维流形上的杨-米尔斯理论。"
听到这个词，林教授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陈时注意到，他的手在茶杯上停顿了一下。
窗外，夜色已深。但对于这个房间里的人来说，真正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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