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实验室只剩下显示器的荧光。陈时盯着屏幕上的数据,眉头越皱越紧。
这是一组普通的量子态测量数据,但其中隐藏着something wrong。不是实验的错误,而是数学上的不协调。那些数字之间的关系,透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光脑立即将数据转化为多维视觉模型。在他的视野中,那些枯燥的数字化作了流动的光点,编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等等......"他猛地坐直。光脑捕捉到了他的兴奋,自动强化了某些数据之间的联系。那些看似随机的数值忽然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对称性,就像一首精心谱写的数学交响曲。
"这不可能......"陈时喃喃自语。按照经典数学理论,这种对称性不应该存在。但它确实存在,而且美得惊心动魄。
正想深入研究,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
"陈教授,您还没走啊。"赵峰端着咖啡走进来,"我整理完今天的......"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被屏幕上的数据吸引。
"有什么不对吗?"陈时问。他知道这个学生虽然年轻,但有着异乎寻常的数学直觉。
赵峰放下咖啡,凑近屏幕:"这个数列,很奇怪。如果按照傅里叶变换......"他抓起白板笔,快速写下一串公式。
陈时摘下眼镜,露出赞许的笑容。不借助光脑,赵峰也发现了其中的异常。这个学生,果然有培养的价值。
"继续。"他说。
赵峰的粉笔在白板上快速移动:"如果这个对称性成立,那么按照经典数学,这里和这里......"他圈出两组数据,"应该相等。但它们差了一个微小的常数。按理说这是错误,但......"
"但这个'错误'太美了,是不是?"陈时接过他的话。
"对!就像......就像......"赵峰绞尽脑汁地寻找比喻。
"就像一首完美的交响乐中故意加入的不和谐音。"陈时说,"看似破坏了规则,实际上通向了更深的和谐。"
早上九点,实验室会议室。
"这组数据很有意思。"陈时站在投影前,指着幻灯片上的图表,"大家看这里。"
十几位师生围坐在会议桌旁。赵峰强忍着哈欠,但眼神依然专注。他昨晚按照陈时的要求,整理了近十年的实验数据,一直工作到天亮。
"按照经典理论,这两组数值应该完全对称。"陈时画了个圈,"但实际上,它们之间始终存在一个微小的偏差。这个偏差不是仪器误差,而是某种......规律。"
"会不会是量子涨落导致的?"一个博士生提出疑问。
陈时摇头:"不,量子涨落是随机的。但这个偏差,是稳定的。而且......"他调出下一张幻灯片,"在其他实验室的数据中,也发现了完全相同的模式。"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发现的分量。
"最有趣的是,"陈时继续说,"如果我们改变看问题的角度......"他在白板上快速写下一串方程。这些方程经过他深思熟虑,既展现了问题的本质,又完美隐藏了光脑带来的高维视角。
赵峰突然坐直了身体,睡意全消。他盯着白板,眼睛慢慢睁大。
"你发现了什么?"陈时问。
"如果,如果我们把这个看作是高维空间的投影......"赵峰走到白板前,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这个偏差就不是错误,而是某种必然!"
"继续。"陈时鼓励道。他注意到林教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会议室门口,正倚着门框,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赵峰完全沉浸在推导中:"如果存在一个更高维的数学结构,当它投影到我们的观测空间时......"他的粉笔在白板上飞舞,"这种不对称反而是完美对称的体现!"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声议论。有人露出困惑的表情,有人若有所思,还有人开始激烈讨论。
"有意思的想法。"林教授走进来,"让我想起了三十年前的一些研究。"他看向陈时,"不过当时的数学工具还不足以证明这个猜想。"
陈时与导师目光相遇,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一丝赞许。他明白,林教授已经看出了这个理论的分量。
"赵峰说得对,"陈时接过话题,"我们需要发展新的数学工具。传统的框架可能确实太过......"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教授一眼,"年轻。"
林教授嘴角微微翘起:"下午三点,来我办公室。"
那是他们经常对弈的时间。陈时明白,某些更深层的交流即将开始。
会议结束后,赵峰跟着陈时回到办公室:"陈老师,我整理了一些想法......"
"先去休息吧,"陈时打断他,"你熬了一整晚了。"
"可是......"
"养精蓄锐很重要,"陈时笑道,"尤其是在有重大发现的时候。"
送走赵峰后,陈时开始整理今天要和林教授讨论的内容。这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对弈,而是一场关于数学本质的对话。
他知道,某些重要的转折即将来临。
下午三点,林教授的办公室。
阳光斜斜地洒在古色古香的木质围棋桌上,窗外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影子。这张棋桌已经见证了他们无数次的对弈,每一道岁月的纹路中都藏着师徒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最近的实验,有些出乎意料吧?"林教授一边打开棋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是有些意外。"陈时微笑着接过白子。
"黑棋,请。"
"谢谢老师。"
"啪。"第一颗黑子落在右上星位。清脆的落子声打破了办公室的宁静。
陈时略作思考,白子落在左上星位。这是他最常用的开局方式。
林教授看也没看棋盘,又一子落下:"那个数学上的'偏差',让我想起了一个老故事。"
"什么故事?"白子轻轻落在左下方。
"你知道哥德尔不完备定理的启发来自于什么吗?"林教授问。
"据说是因为罗素悖论。"
"那只是表象。"林教授落下一子,形成了一个奇特的棋形,"真正的灵感,来自于他对数学本质的怀疑。"
陈时通过光脑,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棋形的深意。那些黑子排列的方式,隐约映射着今早他在白板上写下的方程。
"就像这盘棋,"林教授继续说,"我们看到的是平面上的黑白交错,但每一手棋背后,都是无数种可能性的叠加。"
"老师是说,我们的数学体系......"
"也许只是更高维度的投影。"林教授落下一子,将白棋的一个小角围困,"就像在二维平面上理解三维球体,我们只能看到一个圆。"
陈时心中一震。这句话太过直白了。他抬头看向老师,却只看到对方平静的目光。
"三十年前,"林教授望向窗外,"我也遇到过类似的'偏差'。那时我以为是个错误,试图修正它。直到......"
"直到什么?"
林教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在棋盘上连落三子,形成了一个看似合理却暗藏玄机的局面:"有时候,执着于修正'错误',反而会错过真相。"
陈时盯着棋局,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个布局,看似遵循正统定式,却处处暗含后手。就像那些量子实验数据,表面上的不完美,恰恰暗示着更深层的完美。
"老师早就知道......"他轻声说。
"知道什么?"林教授反问,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
陈时会意地笑了:"知道这盘棋,我下不过您。"
"棋艺不是用来比输赢的,"林教授落下又一子,"就像数学不是用来限制思维的。关键是......"
"关键是要看到表象之外的本质。"陈时接道。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即便不用光脑,他现在也能看到那些数学结构背后的深意。
"你准备怎么发表这个发现?"林教授问。
"也许,应该从最基础的开始。"陈时落子示意,"就像这盘棋,看似是在下官子,实际上早在布局时就已经......"
"好!"林教授突然拍案,"你明白了。"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取出一个布满灰尘的笔记本,"这是我三十年前的一些想法,也许对你有帮助。"
陈时接过笔记本,翻开第一页,瞳孔猛地收缩。那些泛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公式,与他通过光脑看到的高维结构,竟有着惊人的相似。
"总要有人去推开那扇门,"林教授重新坐下,语气变得严肃,"但要记住,推门的速度,决定了能不能看清门后的景象。"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陈时坐在书房里,借着台灯的光细细翻阅林教授的笔记本。
那些看似杂乱的手写公式中,隐藏着惊人的洞见。三十年前的林教授,就已经触摸到了高维数学的边缘。虽然当时的数学工具还不足以完整描述这个理论,但那些零散的灵感,就像散落的珍珠,等待着被串成完整的项链。
戴上光脑,陈时开始在全息界面上构建新的数学框架。林教授的笔记为他提供了绝佳的起点——如何用人类现有的数学语言,来描述那些高维的美。
"投影......"他喃喃自语,手指在虚空中轻划,"也许关键就在于此。"
就像围棋,黑白二子的交错,可以映射出无限的变化。同样,在合适的数学语言中,高维结构投射到低维空间时的"偏差",本身就是一种完美的对称。
灵感来得太快,以至于他几乎来不及记录。光脑忠实地捕捉着每一个念头,将它们转化为严谨的数学语言。
凌晨一点,第一个定理终于完成。这是一个关于高维流形投影的基础性定理,看似简单,却蕴含着革命性的意义。最妙的是,证明过程完全使用了现有的数学工具,只是以一种全新的方式组合它们。
"有趣的是......"他在笔记本上写下批注,"这个定理完美解释了量子纠缠态的一些'反常'现象。"
正准备继续推导,手机突然震动。是赵峰发来的消息:
"陈老师,我可能发现了something interesting!之前的数据里,如果用黎曼映射......"
消息附带着一张手写公式的照片。陈时看了一眼,立即坐直了身体。这个年轻人的数学直觉确实惊人,从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触及到了同样的本质。
"明早组会详谈。"他回复道,"好好休息。"
放下手机,陈时望向窗外。春夜的月光皎洁,为万物镀上一层银边。这让他想起了在赛格纳斯星球时,艾尔弗说过的一句话:
"数学不是人类的发明,而是宇宙的语言。人类只是在学着认识这门语言的符号。"
接下来的一周,陈时几乎足不出户,专注于论文的写作。这将是一篇纯数学论文,暂时不涉及任何物理应用。就像林教授说的,要循序渐进地推开那扇门。
终于,论文完成了。
标题他反复推敲:
《论高维流形的投影特性:一个统一的数学框架》
副标题:
"献给三十年前那个仰望星空的数学家"
投稿两周后,审稿人的反馈出人意料地快。主编在邮件里写道:"这是我近年来看过的最优美的数学论文。"
而更让陈时惊讶的是,林教授推荐他在数学系做一场学术报告。
"但不要涉及物理应用,"老师特意叮嘱,"让数学自己说话。"
报告那天,整个数学系报告厅座无虚席。
数学系报告厅。
陈时站在讲台上,面对着满座的听众。这是一场内部学术报告会,到场的都是学校里最顶尖的数学家和物理学家。林教授坐在第一排,神情平静。
"今天我想讨论一个有趣的数学问题,"陈时在投影上调出第一页幻灯片,"关于高维流形投影的一些特性。"
台下有人微微皱眉。这个标题听起来很学院派,似乎只是纯数学领域的一个技术性探讨。
"让我们从一个简单的例子开始。"陈时调出一组优雅的方程,"考虑一个n维流形在三维空间的投影......"
赵峰坐在第二排,紧张地攥着笔记本。这一周里,他参与了大量的推导工作,深知这个看似平静的开场后面隐藏着怎样的风暴。
半小时后,报告厅里的气氛明显变了。几位资深教授坐直了身体,有人开始快速记录,更多的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所以,这里的不变量实际上暗示着......"陈时在推导的最后一步停下,"一个更一般性的对称性。"
"等等!"数学系的徐教授突然打断,"如果您说的是对的,那么......"他快步走到白板前,写下一串方程,"这个著名的悖论就可以得到完美解释!"
报告厅里爆发出一阵低语。那个悖论困扰数学界二十多年,无数论文试图解释它,但始终差那么一点。
"确实。"陈时微笑,"而且,这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报告厅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与会者开始意识到,这个看似简单的理论框架,正在优雅地统一一系列看似无关的数学现象。
"太漂亮了......"一位白发教授喃喃自语,"太漂亮了。"
提问环节持续了远超预定的时间。每个问题都切中要害,而陈时的回答更是引发了新的思考。那些严谨的推导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更宏大的图景。
"最后一个问题,"陈时看向角落里一个年轻的助理教授,"您想说什么?"
"我在想......"那人迟疑了一下,"如果把这个理论应用到量子力学中......"
陈时与林教授交换了一个眼神。果然有人察觉到了这个联系。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他谨慎地回答,"不过今天我们还是专注于纯数学讨论。关于物理应用,也许可以留到下次。"
报告结束后,听众们久久没有离去。整个报告厅里充满了激烈的讨论声。有人在白板上奋笔疾书,有人组成小团队热切交谈,更多的人掏出手机开始联系同行。
"精彩的报告,"林教授走上前,"尤其是没有涉及物理应用这一点。"
陈时理解老师的深意。是的,让数学理论先站稳脚跟,物理应用水到渠成。
"对了,"林教授压低声音,"待会有个老朋友想见见你。"
"谁?"
"楼上理论物理研究所的所长,王教授。"林教授意味深长地说,"他年轻时在普林斯顿待过......跟威滕共事过。"
陈时心中一动。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爱德华·威滕,现代弦论的奠基人,被誉为"爱因斯坦之后最伟大的理论物理学家"。
王教授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一扇新的大门,正在缓缓打开。
但这一切都要等赵峰处理完那些蜂拥而至的提问。这个年轻人正被团团围住,努力应对着同行们的热切询问。看着他自信的样子,陈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门外的走廊里,夕阳将一地橙红投射在大理石地面上。新的数学正在孕育,而这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