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孩子气

这一晚，罗修穿着一身锦袍，却不是大红的锦袍，而是淡蓝色的锦袍。他温和一笑，朝众人拱了拱手，“我要送你一件东西，我要亲自去看看。”齐盈望了他一眼，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他所说的那份大礼。不过她又小心翼翼的问道，“罗大人现在不是去参加宴会了，为什么要给我送礼物？”“那是我知道，如今皇后正缺这件东西。”他掌心向下，俯下身，伸出了自己的手，说，“这下，便要靠皇后相信臣妾了！”齐盈莞尔，将斗篷戴在了自己的头上，将那张精致的脸蛋藏在了斗篷之中，然后将手放在了他的手臂上。罗修领着她出去，两人对视一眼，也跟着出去了。出了大殿，齐莹看到一辆小巧的轿子，便被祁盛迎了进去。冬天的风很大，她的身体也很虚弱，如果不是有轿子，她根本就走不了这么长的路。马车平稳的走着，齐盈有些忐忑，也有些期待。罗修要把她送到哪里，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可是却又有些害怕自己的猜测会出错。轿子停在了紫薇小楼前。轿子的帘子被拉开，罗修将手伸了出来，示意她搀扶，她也很配合。下了轿，看到后面跟着的是锦绣与常远，心中稍微安定了些。就算罗修真有恶意，以他的身手，也能保护她安然无恙。可是这个机会实在是太小了，罗修想要害她，根本就没有必要用这么低级的方法。罗修当然注意到了她那隐隐的焦急，心中不由的叹了口气，这个时候的齐盈才，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正常的小女生一样。以前的她，就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仙子，让人很难将她当成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来看待。“王妃放心，你快去看亭子里的人。”她也跟着罗修的目光看向凉亭，然后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那身穿大红龙袍，肩膀宽阔，腰肢纤细的男子，不就是她朝思暮想的爹爹么？“爹”她也顾不上礼仪了，提着裙摆，蹦蹦跳跳地朝齐升跑去，像只小鸟投林一样。齐升闻声回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自己的小丫头正向着自己跑来，心中一酸。他伸出手，像小时候一样，将她拥在怀中，高高举起，可现在，她已经成了宫中的妃子，不再是以前那个粘着他，讨他欢心的小女孩。齐盈走到他面前三步远的时候，停了下来，哭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父亲，你来干什么？”“父亲很想念他的闺女，正好罗掌印说要给他和他约个会，他一听说，便借口清醒过来，就在这儿等他。”他的嗓音比起四年前多了一丝沙哑，多了一丝沧桑的韵味，也多了一丝肃杀之意，或许是在战争中经历过的杀戮所致。但现在的他，不是在战场上指挥战争的死神，而是一个想念自己的孩子的父亲，他的神情，他的语气，都充满了慈祥，与他身上的威严完全不同。齐盈心里有一肚子的话要对叶默说，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她竟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更何况这里是皇宫，罗修等人就在附近，很多事情都不方便说出来。“你这次回来还好吗北方的情况怎么样你这四年有没有受过伤，你脸上的伤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要不要回家阿臻也没事吗他也长大了？”她一连问了十余个问题，齐胜都微笑着认真倾听，并一一回答。四年的时间，所有的误会，在这一次的重逢中，都烟消云散了。从前，齐升总听说女儿是个贴心的贴心小妹妹，是上辈子两辈子积下的福气，他还没当回事，但齐盈出生后，他就觉得自己错了。这是他的头一个，也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女儿，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他恨不得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她，无论他如何宠爱她，她都不会满足。以前他还不明白，一个男人怎么会对自己的女儿如此痴迷，可现在，他却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喜欢男人，唯独他不喜欢女人，男人只会照顾自己的孩子，其他的都是废物，让他很不爽。直到齐盈将所有能问和要问的问题都说了一遍，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只感觉自己的嗓子都快哑了。她这才反应过来，道：“父亲，这么晚了，你也不该离开。你可以走了。我过五天就回家，到时候再说。你要注意身体，回到家里，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劳累。”齐升点了点头，看着自己的女儿离开。荣华宫中，齐盈还是很开心的，就连对罗修的目光都多了一丝亲昵。“今天晚上，我能见到我的父亲，也要感谢罗大人。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你。”话是这么说，可是齐盈并没有将罗修当成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她心中也在计算着要不要给罗修点价值不菲的东西作为回报。“我很幸运，能在皇后的手下做事。天气冷，您还是早点回家休息吧，若是您不再对我说谢谢，我就高兴了。”说罢，罗修欠身而去。见罗修离开，齐盈轻笑一声。常源走到纪云舒身边，低声道，“主人，你不要相信他，他是个狡猾的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明白，不过你放心，我可不是谁都能轻易说动的。”承恩伯府内，直到子时，齐胜与齐臻才才从宫中赴宴归来。纤凝院中，穿着一身华服的云姨已经在院子外等着了。她已经有四年没有见到伯爷了，这一天，他回到家中，换上一身衣裳，先是去拜访周氏，又去拜访齐琮，又去拜访府中的一群谋士。身为侧妃，哪怕是再得宠，也不过是垫底的存在。结果还没有等到他，伯爵大人就把阿臻给请进宫参加宴会了。当时整个王府都在给他磕头，她只来得及瞥了他一眼，连跟伯爷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虽然明知道回到家的头一天晚上，齐生就会住在周氏的屋子里，但是她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如果他真的想她了，如果他真的抛弃了周氏，那么他今晚就会来找她，就算他只想跟她说几句话，然后就直接回周氏了于是，她穿好了衣服，来到了院子里。10她在 d的门前等着，不管冬天有多冷，她都不在意。直到身后传来平稳而又坚定的步伐，她高兴的往前跨了两步，身后就出现了一个身材颀长，身材修长的青年。云姨娘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一下子就凝固了，来人居然是自己的孩子，而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老公。齐桢一看到妈妈的脸色，哪里还不明白她的心思。他不想让妈妈一个人在寒冷的夜里等着，他就过来了，一来是为了跟妈妈叙叙旧，二来也是为了通知她，爸爸不来了，爸爸已经回周氏了“小的有礼了。”齐蓁提着衣裳，跪在云姨娘面前，恭恭敬敬的行礼。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妥，但齐升并没有阻止他和自己的母亲走得太近，王府里也没有人故意刁难她，他这么做，也不怕被人说闲话。云姨眼里噙满了泪水，她的手在微微发抖。四年过去，他的个子都快赶上她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他变得更黑了，而且，他的额前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疤痕，大概是打仗时留下来的。她握住了他的手，明明是富家子弟，但是他的手已经布满了疤痕，没有了往日的白皙。可以想象，这四年来，他承受了多大的痛苦。“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我这几天都在等你，看到你安然无恙，我也就安心了。”有与孩子团聚的喜悦，有未归的失落悲伤，反正云姨娘在冬天的夜里，将孩子搂在怀里，嚎啕大哭。齐臻抱着她进了房间，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她不再哭。云姨抓着他的胳膊，东一句西一句地问东问西，最关心的还是他身上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苦。他将无关紧要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她，末了又给她讲了两个在军中发生的有趣事情，让云姨娘有一种错觉，自家的孩子，比起齐琮这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要好上许多。的确，齐琮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暴戾、顽张、不学无术、只会利用家族权势的废物，云家夫人并不了解齐家背后的权势，齐琮在京都享福四年，他的孩子齐蓁则跟随他爹征战沙场四年。他的儿子虽然受了不少罪，但有了这个功劳，他就不用担心自己的父亲会让他继承他的爵位。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然后就发现自己的儿子像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样，皱着眉头。所以她立刻服软，“好吧好吧，姑姑，我就不多说了，我的阿臻才是最好的，如果阿臻不想要，那就算了，我们也不用着急，毕竟承恩伯府迟早是你的。就算是周氏之女成为王后也无所谓，我家阿贞可比齐琮强多了，这是他们无法比拟的”齐蓁见自己的老妈还在自言自语，也是一声叹息。有很多事，父亲都不准他直接对自己的娘亲说，因为这件事关系重大，他与齐琮都知晓，可是周氏与姨娘却不见得知晓。他曾明里和暗里提点过姑姑，让她把目光放在长远，而不是把目光放在承恩伯府现在的那一点好处上。姑姑以为他是个孩子，对承恩伯府的产业不屑一顾，还说等他长大了就知道了。他自然懂，他从小就懂，他姑姑不懂，可他有什么办法？不管是他还是齐琮，未来都要争夺储君之位，或者没有争夺皇位的机会，他只想着一个储君之位，至于争夺储君之位，实在是太过遥不可及，如今他与齐琮之间的矛盾，只怕连争夺皇位的机会都没有，只有死路一条。在正月五日，大门刚刚打开的时候，齐莹便领着众人回去了。和刘宜的豪华阵容相比，齐盈就显得十分的低调，只带了几个随从，没有通知皇帝，也没有通知其他人。承恩伯府距离宫中不算太近，齐盈上了马车，心中既兴奋，也激动，她已经有四年没有回承恩伯府了，除了母亲和哥哥，她经常去宫中探望，这里是她的家乡，也是她多少个晚上做梦都会思念的地方。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承恩伯府早就得到了消息，大开大门，齐胜带着一众下人，在门外等候，等待自己的千金归宁。到了承恩伯府，众人又是一阵热情的寒暄。所谓的规矩，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一闭上大门，她就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承恩伯府的大小姐。齐盈给所有人都送了一份礼物，就连云姨也不例外，但是齐盈却是一点都不在意，要不是看在她是阿臻的份上，她才懒得搭理她呢。周氏带着齐盈进了屋子，详细地询问了她很多事情，其中大部分都是关于宫中，关于皇帝的事情。事实上，这四年来，她一直有暗子向她汇报，她很清楚自己的女儿活得很好，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她还是想要再次询问，并且详细的告诉他。齐盈偷偷的看着周氏的表情，只见她脸上带着一丝妩媚的笑容，便知道自己的父亲这几日一直住在自己的屋子里，让自己的母亲十分的开心。看着妈妈开心的样子，她心里也舒服了不少。她却不知道，这几日，齐升故意没有到周氏那里，就是要让自己的闺女高兴起来。说到底，这也是这四年来，她最高兴的一次。周氏终于低声说道：“我已经和你爹商量好了，你爹并没有要你做什么，他也没有强迫你做什么，你只要安安心心地呆在皇宫里面，什么都不要管。再说了，你爹也说了，他没准备要你亲手给你生个王子，生孩子就差一步，你是他唯一的女儿，他不能冒险。至于皇子，他说等其他妃子有了儿子，你再收养一个，毕竟我们只要一个名分，你不是亲生的都无所谓。”齐盈眨巴眨巴眼睛，心头一暖。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爸爸疼爱自己的女儿，可是没有一个爸爸比她更疼爱自己，甚至让自己的儿子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简直就是凤毛。“父亲，你就不怕你教不好你的儿子？”周氏莞尔一笑，说道：“这个问题我已经向他打听了，但是你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吗？”齐盈的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怎么说”“他说最好是不熟悉，等他熟悉了，我就不忍心杀他了。”周氏作为自己的妻子，自然知道自己的夫君在谋划什么，但之前齐胜并没有表现出来。这一次，他没有隐瞒，她什么都知道了。齐盈了然的点了点头。走出周氏的房间，便见到齐琮，还有齐臻。三人年龄相仿，阿臻是她一岁的妹妹，阿琮则是她的妹妹，三人算是青梅竹马。两个哥哥打小就比较好，比较学习，比较武艺，比较骑术，比较箭术，比较自己的妹妹比较偏爱哪一个。齐盈从小就帮他们解决过很多案子。两人之间的感情还算不错，既有齐生的教诲，又有齐盈的调解，两人之间还算融洽，有难的时候，两人互帮互助，没有事情的话，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偶尔还会说几句风凉话，说起来，两人的感情虽然不如真正的亲兄弟，却也没有因此而闹僵。齐桢比齐琮也就大上一年，论起讨妹妹欢心来，他可比齐琮强多了。在北方呆了四年，他没事的时候，就会收集一些东西，比如食物，比如玩具，比如衣服，比如首饰，这些都是他为妹妹准备的。齐盈一回家，他就像个宝贝一样，让人把他所有的礼物都搬了过来，一样一样一样的送到齐盈面前，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得到的，这是怎么得到的别看他平时话不多，但这只是对着别人说的。在她面前，他可以巧舌如簧，说什么都能哄得她开心，他能说上两个小时的情话，而且他还能装出一大堆东西来。齐盈被他说的喜笑颜开，齐琮却是气不打一处来，时不时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齐蓁。齐臻见状，也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一副“有种你也给我”的表情。齐琮和齐琮，他也没什么好给他们的。终于将眼中钉肉中刺的齐桢送了出去，齐琮委屈巴巴地往齐盈身边靠，“姐姐，你能不能把钱给我？”齐盈刚喝了一口茶，差点没被噎死她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我难得回家一次，你也不准备点东西，就想着要我的钱……你看看阿臻，你看看你……”齐琮蹲下来抱住她的胳膊，一脸委屈地说道：“我也不是故意的。但我和齐祯不同，他在北方征战，有官职，有薪水，再加上战争的好处，他很有钱。“我好惨，我今年十三岁，一个月的零花钱也不过二十两左右，我请别人喝酒都要花掉十几两银子，有的时候甚至要一百两银子，我本打算用府里的银子，可孟大人和我娘都不同意，我也没别的法子，否则我这花花公子的名头可就丢大了。妹妹，亲爱的妹妹，看在你欠了一屁股债的哥哥的份上，如果你不把钱借给我，我就——”齐盈故作冷漠的看了他一眼，“只能如何”------题外话------“那就只能用旁门左道了，老天保佑，我堂堂一个勋贵子弟，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大姐，大姐，我亲爱的妹妹，你就爱你哥哥好不好？”齐盈被他折腾的够呛，“行行行，我拿着。如果让我发现你有任何的不良嗜好，我会亲手打断你的双腿”拿到钱，齐琮一跳，“我就说你对我好，整个王府也就你一个人关心我。姐，你就放心吧，我会努力的，以后我会一直做你的靠山，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妹妹的”齐盈捏了捏他的脸，“你啊，就知道耍嘴皮子。”言罢，便让锦缎子去拿了十万两的银子来，交给齐琮。齐琮拿着银子跑了，齐盈也有时间来看自己朝思暮想的爹爹。齐盛也在书房等着齐盈。待得她进去，屏退了所有的人，齐盈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看来，你已经不生父亲的气了。”“没事，我已经放下了。”齐盈说道，眼眶再次红了起来。她想起了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是她从小到大，最想要结婚的人。四年前，齐升想让她入宫，她很不情愿，只是当初承诺过要等他的，最后却失约了。这个人名叫袁烈，是江南最强大的家族之一，元氏家族纵横中原数千年，历代都是世卿世禄。开国以来，对那些老牌的家族进行了严厉的打压，让他们不得不隐居江南，他们的孩子，也没办法进京做官。不过，元家根基雄厚，即便被皇室压制，也能靠着自己的能力，在各地的官府中站稳脚跟，数百年后，元家再次坐稳江南最强的地位，没有人会小看这个传承了数千年的庞然大物。周氏跟袁烈的生母冯氏走得很近，因此祁、元家走得很近。元列长她五岁，按照他的说法，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她生下来的三天，那一次，是跟他妈妈来的。再然后，她过生日，过生日，过生日，他都会出席，还会给她买礼物。所以，元烈很小的时候，就将她纳入了自己的地盘，甚至隐隐有将她带走的打算。两位家主注意到这一点，也只是一笑而过，认为元列虽然只是一个孩子，但对自己的姐姐却是真心的。等齐莹长大，已经长大，对元烈的了解，就像对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她早熟，不喜欢跟同龄人一起玩耍，总觉得他们呆头呆脑，还喜欢哭哭啼啼，真是无趣之极。元烈比她大上几岁，长得很帅，很讨人喜欢，也很好玩，很喜欢和她在一起。但是，大哥哥并没有一味地讨好她，他也很喜欢捉弄她，两个人之间经常会有一些小摩擦，他最喜欢看到她掉眼泪，然后继续哄，虽然很孩子气，但是两个人就是玩的不亦乐乎。她性格冷淡，不喜欢与同辈接触，因为她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好朋友。除了两个哥哥，唯一一个和她一起长大的，就是元烈。但是大概是两个人之间的年龄差距太大了，虽然大家都很清楚他们之间的感情，但是两个人的父母却从来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把他们当成了姐弟之间的感情。元列成，在齐盈十岁的时候，就被选为本朝史上最小的第一名。在齐莹十岁的时候，袁力的父母被山贼掳走，两人都死了。